文/月下李说
山间无人,空山闻声。噗、噗、噗的几下,地上就滩下了五六坨柿肉,柿肉是从柿树上坠落的,人摇了它,就落成一团烂红。溅得四处都是,当然也溅到人的鞋子上,鞋边白色的橡胶就像沾到了屎,是甜甜的屎。蹊跷的,这柿子没落到人头上,真的落上,那该如何是好呢!
柿树仍在空中,树顶的枝杈上,柿子依然在阳光下泛着红润润的色。这柿树长在山间,夹杂在各种树木的缝隙里。树木落叶了,柿树也落叶了,偏偏那红火蛋儿的柿子却挂满枝头。一带苍苍的枯林中,一团一团的红柿儿在那里炫耀,刹是好看。可人却取它不得,若是轻轻地那么一震,就发生前面的情景。
看着草丛中落下的一坨坨柿泥,人会不忍心动那棵树了,宁可让它就那么挂在阳光下,无声无息,自然坠落,也不强求它落得粉身碎骨。因为柿子毕竟是一种生命,有着瓜熟蒂落的理由。
山中无音,寂寞闻语。这语音是一群山雀,形小,羽毛却很艳丽。背上有蓝的色彩,项圈泛绿,到了头顶已是淡淡的棕黄,腹部呈米黄,爪子是深红的。
这雀儿喜欢群居,总是十几只一群在山林里扎堆,飞来窜去,吱吱吱叫个不停。这阵子是聚在一片软枣树丛里,软枣树不高,在山坡上长成一片,叶儿都枯黑了,枣子就满树挂着,黑紫紫的,瘦成指头蛋儿大。
山雀在枝头上啄,啄落一个,又啄另一个,树下就落满了软枣,黑乎乎的一片。软枣是一种甜物,雀儿吃了也就成一个甜物,吱吱吱的叫声便很甜美,寂寞的山林充满了甜甜的语音。
人惊动了它们,一只又一只地往山上飞去,山上仍然是一片软枣林。有雀儿在那里叫了,成群的雀就往那里窜动,飞着叫着。聚成了一团,那片枣林热闹了起来,下面的林子就很寂静。
山中无风,清静闻音。山里的树都落尽了叶子,山坡上到处铺满厚厚的枯叶,焦黄的叶儿在枯草中静静地等待消亡。
枯枝很静,枝杆有漆黑的,也有黄亮的,黄亮的都在枝尖上,那里离天最近,离太阳也近,太阳的光芒把它变得黄亮,而将夜里的漆黑给了树身,树身就黑乎乎一片。
冬天少绿,却有绿色的藤状物在爬。它爬到一棵大树上,树冠光秃秃的,枝儿分散着像龙爪,一股一股地伸向天空,蓝色的天空就让它撕成了碎片。数米高的树身上缠满了绿色的藤子,下大上小,像穿着一条绿色裙裤。那棵树一定很暖和了,春时一定会早早地发芽。
真的没有风了么!有,只是树儿都光秃了,草都枯萎了,风没有了依托的对象,显现不出它的存在,即便它穿过林子,掠过草叶儿,也是无声无息的样子。
但,只要悉心聆听,草叶上总有丝丝的音律,随着叶儿的跳动,风总是不静。
山中无水,但闻水声。顺着一条山沟往上爬,两岸荒草萋萋,山石裸露在枯草里,有枯树盘根在那里扭曲。根须抱着巨石,石缝中冒着根芽,石是顽硬的,根也是顽固的,这样的根就长出奇怪的样子。扭曲则变形,鼓出一个大的根包,又透出一个古儿怪样的洞子,洞中有着纹状的线条,似流水的痕迹,脱去了树皮,木筋却坚硬,看来此处曾有过水流。
流水都弯曲,这条沟也就弯弯扭扭的上去,越往上沟越窄,石头就越多。石头不大,成片状,有挤压的痕迹,有层次的纹理,很少看到圆圆的卵石。石在沟中,泛着青绿,这青绿来自何因!是这儿的草绿,还是这里的水绿!
可惜是在冬季,草枯了,水干了,见不到青山绿水。有的,是水流的形象,弯曲的沟道和弯曲的木纹,还有那些青绿的石片。
山中有寺,空静一人。寺在半山上,独独的塔,独独的殿。塔是青砖垒的,有八层六角,角上带龙头,塔下有佛龛,却不见佛。旁边建座瓦房,不大,有木门紧闭,上着锁,门头却挂一副横匾,书有“龙泉寺”三字,房后有院落,有树数棵,亦有香炉,不曾见袅袅香火。
大雄宝殿在院北,坐北向南,有大红的柱子,大红的门窗,木格雕梁。殿门紧闭,内见三尊高大佛像,金光灿灿的。大殿的屋顶铺着黄瓦,屋脊有龙的雕塑、兽的雕塑、神的雕塑。那是排着队的,神采奕奕、面目生动有趣的雕塑。它们卧着、站着、坐着,一律的朝着东方和西方,似乎那里的世界会有神灵,会通过它们来护佑众生。
那日,天色湛蓝,无一丝云彩,红墙、黄瓦、金顶全透足了光气,黄灿灿的大殿之上,一片金光闪闪,真有佛光普照的感觉。问及一位护院的妇人:“师傅何在!”妇人道:“下山去了!”又问:“上香人多么!”“不多,偶尔有人。所以师傅也不常在。”
殿旁立一碑,说此寺为雍正王朝所建,距今三百多年,其厚重的建筑气势,蕴藏着庄严的佛教文化,令人远而敬之。
阳光真好,寺中无人,几只猫儿在大殿廊下晒暖暖,人近了,它们抬头瞧瞧,不动声色的又睡。这猫儿目中无人,因为这里很少有人,有佛在,有阳光在,猫儿便不怕什么。
有狗叫,旺旺两声。护院的妇人,便坐在塔下,静静地读着一本书。
这山真空,无人无声无水无风,却有树有草有石有红红的蛋柿,有好听的雀叫、犬吠,还有一座寺院和佛塔。
阳光普照,万物生灵,吾在其中也。
2020.1.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