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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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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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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 前》(二)散文

 

文/月下李说

      住进一座大院,院里有两栋楼,不高,就四层,两个门洞,加在一起不到五十户人家。

门前是个小花园,栽着冬青、木槿、石榴和一棵香椿树。香椿树长得快,三四年功夫就长到五六米。春天来了,树木开始发芽,几天时间,油亮翠绿的新叶就挂满枝头。

香椿的新芽是嫩红的,一天一个样子,光秃秃的树顶上,很快便撑起几把绿伞。这伞不能再大,大了就老就不好吃。于是,就撑起一根绑上铁勾的竹竿,一个枝儿一个枝儿的去勾。

香椿芽落了一地,邻居也就来了,这个说:“香椿真香,老远就闻见了。”话毕,捡一把回去。那个也来了,看着那棵树讲:“香椿树长得真快,才几年功夫就成了大树了。”说完高兴地捏一把走了。

门前的这棵香椿树,真成了人们联络情感的树了。那时,人就这么单纯,我有的你可以拿去,我需要的你可以送我,没有人想到其中的利益,想到香椿可以拿去卖钱,可以泡一夜的水,多赚些钱。

这不,门前花园里的花开了,六七种月季,有白的、粉的、黄的,还有紫的和夕阳红的。夕阳红是最好看,花瓣从里往外色彩渐变,花心深红,越往外越淡,淡到黄到乳白色,花蕊却是青白的,蕊头散发着淡淡的绿。此花香气浓郁,开花期间,满院子都是一种清香。

时常就有邻居前来观花,先是看花、闻花、摸花,再就谈论月季的栽培、架接和花色品种的培养,又说到月季的土壤,酸碱鳞氮的搭配,还谈到米水和臭鸡蛋以及马掌泡水沤肥的应用等等。

这时的人没有了饥饿,有饭吃,有工作干,闲时便看看花,再弄上一盆月季,放在阳台上,每天洒水晒太阳。花虽说缺了地气,但还能到时开放,满屋飘香。

这是一种享受,在大院里的享受。一旦走出这座院子,门前的景象依旧很贫困。

院门前的那条街,最先是条土路,每每雨季,路面就和了泥,人踩车走,这泥就带得到处都是。回家,先得在门前的砖沿上把泥刮净,换一双鞋去洗。天旱时,车过就尘土飞扬,人得捂着嘴躲远了走。

后来,这条路铺上了柏油,铺路那天,满街巷都是孩子,跟着那台压路机,跳呀闹的。刚刚铺上的黑油,乌黑发亮,孩子们就在上面踩脚印,看谁的脚印踩的多,谁的脚印大。

那条路整整铺了一天,很晚,还有人在上面用粉笔画娃娃。画的是一台车,车上装着一棵大白菜,还有一棵树,一朵云和长满胡须的太阳。这幅画居然存在了两三天,一场雨来了,路面什么都没有了,黑漆漆的好看。

这条路带来了街道上的美感,却解决不了各家院子里的问题。这院子多则十几户,少也七八户,房子随便盖,有高有低,有大有小,小的进门得低头,外屋做饭,里屋睡人,一张床睡两三个,咬牙放屁打喷嚏都能吵醒。隔壁就是一堵薄墙,两口子吵架或说个悄悄话,满院子都知道。院里路窄,能走人能骑车,路依然是土路,下雨就带泥,泥便带到柏油路上,各个门前总是黑乎乎的泥土。

门前不远有一公厕,男女隔着屁股扎了一道薄墙,粪坑是通的,两边说话听得清清楚楚,拉屎尿尿也听得清楚。一早一晚上下班高峰,公厕就得排队,男的队短,女的队长,女人便事多。

老娘进去了,女儿踢拉个鞋,睡眼朦胧地立在门外,喊:“老妈完了没有,憋不住了!”里面就有应声:“马上,你进来,占着茅坑呢!”女子立即就进,门外排队的女人都嚷嚷起来:“咋回事!上个茅房还占坑,谁不憋呀!”那个老娘出来了,一脸的不快,走着还嘟囔:“管天管地能管人巴屎放屁!真是!”众人不语,因为都是熟人。

太阳要落山,门前的小院里就十分热闹,拉风箱的声音咣当地响,蒸馍的笼上冒着热气,一股碱面馍的香味在门前飘绕,还有炒菜声,擀面杖打在案板上的哒哒声,再就是人的说话声,孩子们你追我赶的打闹声。

院里的鸡被孩子撵的咯哒哒乱叫乱飞,飞到一家屋顶上,站在瓦楞上叫起鸣来,惹得几只母鸡抬起头,直直地瞧着屋顶,也扇起了翅膀,想往房上飞。

下班的人回来了,自行车的铃声一个跟着一个,孩子们都随着大人回了家,坐在家门口一张方桌上,一家人便开始吃晚饭。吃着说着外面的事,说要搞什么文化革命,工厂要停产,学校要停课,要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种民间的论坛没多久,一场政治运动真就开始了。

门前的那个花园里,月季花开得艳艳的,邻居们就很少来看,爱串门子的人也不大串门了。人们好像变得陌生起来,院子里碰上面,寒暄几句,就悄悄地回去了,不大愿意多聊深聊,人与人之间开始起了一层隔膜。这层隔膜最终都被人撕开,而且撕得很惨烈。

过几天,院子人就传,张区长被打倒了,历史有问题。又过几天,高院长关牛棚了,说是有敌特嫌疑,最后,连公安分局局长也被抓走,是站队问题。几乎有半年时间,这个院子的大小干部都悄悄地失踪了。而门前花园以外的那片空地,却意外的热闹起了。

这不,一个大早,就有人组织了上百人在那里跳舞,跳的忠字舞。舞前必念语录,说是早请示,然后放出语录歌,领头人开始领舞。

那种舞蹈简单至极,举手抬腿,扭腰转体,有跨步也有跳跃,还得边唱边跳。大多数都是半老的居民,硬胳膊硬腿的,没有音乐感,没有节奏感,更没有专业的舞蹈教练。

这样的日子已经乱到了无法理解的程度,那便是白天有武斗的枪声,夜里有“五湖四海”惊扰。“五湖四海”是个流浪组织,怎么形成!都做些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这群人经常夜里闹事,拿着棍棒打砸抢。

那段时间,家家紧锁门户,派人值班,听到街上有人喊:“五湖四海来了!”门前的值夜人便吹起哨子,紧急了,就满院子敲盆,咣咣咣声惊得人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提个棍子往外跑。

那一夜,人就不睡觉,站在漆黑的院里,高度的警惕和紧张。也有孩子跑了出来,拿着手电,去后院的墙根下逮蛐蛐玩。

这个组织始终没有露面,都是人们过度紧张造成人为的混乱。门前的那些花和精心制作的山水盆景,突然一夜被人盗走了,盗的干干净净,是用车拉的,有人看见。这个损失在当时来说,算大不大,比起社会上害人的事来说,就不算个事。

门前的花园空了,花盆一片狼藉,人心也空了,也是一片狼藉。再也没有人来这里观花,来谈论花草的培植技术,因为花园的主人也被隔离审查,因为他的地下党朋友被打成了叛徒。

大门外的人群,依旧在大门前过活。为了生活,就办起了社办工厂,做火柴盒的、做纸箱的、还有做弹簧的。门前的车就多了起来,都是运货的三轮车。一次一次的往外拉货,又一车一车的往里送料,这种民办的小厂,那个时期,生意挺红火。

学生作为一代知青下了乡,留在城里的,都进了这样的工厂。因为都有一双勤劳的手,不能在城里吃闲饭,这群人就挣上了糊口钱。有了家,有了孩子,日子马马虎虎地过。

那个时候,人都穿着黄军衣,带着黄军帽,背着黄书包。墙是红的,刷着红标语,写着红色的字。也有白纸黑字,那是被打倒人的罪行。而人是复杂的,复杂的认不清别人,更认不得自己。

人们从那里走过来,好像刚刚从梦中初醒。回头瞭望,仿佛经历了一场灾难,人人都参与的社会灾难。

往后去,人又回到了人的样子。门前又栽上了花草,那棵香椿树已经长疯了,高高大大的,那根竹竿咋也够不到树顶,因为它已经长成了,高大的由不了人去吃它。

在它的树阴下,花草长得很盛,椿树上的虫子也很盛。那虫子叫它花媳妇,指头蛋儿大,粉红色的翅膀下,有一层半透明的粉羽,点缀着黑色的点子。它天天顺着树杆往上爬,爬到了顶,就看不见了。

它的孩子是黑的,没有翅膀,却长满白色的点子。它跳着走路,跳的老远,让孩子们整天抓不到。大虫子爱飞,时常会看到阳光下,一只粉粉的虫儿在空中飘过,孩子们就喊:“花媳妇来了!花媳妇又走了!”。

门前时常就有种欢乐。

夜里,门前静静的,开始落雨,房檐上有滴水的声音。

有人敲院门,门栓响了,那人推着自行车进来,听到熟悉的倒链盒声音,就知道三楼顶上住的张区长回家了。

2019.12.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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