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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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到大楼里，是个小高层。一梯两户，门前总是见不到邻人，一年四季就那么十几次。现代人的住宅，真的就这么隐秘，上下几十层，人摞着人，没有负重感。隔着一道墙，一两年不知名姓，见面点点头，笑笑，也没有亲情感。关了门，各是各的世界。
出门，下楼，走到院子，全是花草树木，水泥道路，有黑色的灯杆，欧式的灯罩，清亮的灯光，花园里还有奇石，清泉和座椅。座椅在草坪上，人坐在椅子里，心爱的狗儿就卧在人怀里。感觉像个孩子，只是不会说人话。
那边路上有一只导盲犬，很贵重。有红色的带儿栓着，人牵着，也牵住了人，走的很快。这边小狗就不停的叫，算是打招呼吧。
人与人来往不多，狗与狗却相当熟悉，连相互间的味道都特别的熟悉。现代社会，讲究沟通，可人的隐私却越来越多，孤独与寂寞成为人性的一种追求。寄人篱下的小生命，却不这样，怕孤独，喜群居，见了面就亲热的不行，汪汪汪地直撒欢。
太阳好的时候，院子门前总是聚着一堆人，有老有小，老的坐着轮椅，小的坐着推车。轮椅是保姆推来的，推车也是保姆推来的。保姆来自于周边的县区，都在院里打工，久了，就混熟了。
保姆喜欢扎堆，能聊天解闷，尤其是伺候老人，人坐上了轮椅，身体受限，头脑却不想受限，一会一个想法，让保姆去做，保姆也有想法，两人间就有了说不清的纠葛。都蜷在一个屋子里，一个郁闷，一个烦乱，推到院里遛圈，是最好的消遣。
几个老人见了，就问长问短的，说吃说病说儿子媳妇说女子女婿，总是脱离不了她要指望的人。保姆们见面，也是说这家道那家，哪个老人好伺候，哪个老人难说话，学着就成了悄悄话，贴起对方耳朵讲，眼睛却乜斜着这个老人。
这个老人很沉默，举目无亲，儿女都远，被送到院里私人养老室。她是满脸的皱纹一动不动，眯着眼，脸色总是青黄的，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孤独感，让人很忧心。
这种隔代隔心和忧虑的日子，是得慢慢地熬，熬到有人过世了，有人又去寻找另一种日子，这便是讨生活。
孩子们总是很愉快，小推车放在那里，谁过来都要看两眼，摸摸那张白嫩的小脸蛋，噢噢地逗着笑，保姆也跟着笑，说：“主人爱娃的很，吃的用的讲究的不得了。每天都要晒太阳，要上午十点到十一点的太阳，忙的不得了。”看老人的保姆笑说：“那你可挣钱多呗！”院子人就笑了，讲：“我再抱孙子了，你来给咱看！”“好呀！”保姆满脸是笑。
这个空间，是一群人的世界，也是几代人的世界。这里有愉快、忧伤、隔膜与金钱，有生长者的愉悦，也有衰亡者的悲哀。这是一组混合的矛盾体，也是生命存在的社会形态，几乎天天都会在门前展示。
院子门前的路很宽，那是这个城市一条重要的街道，车辆行人整天川流不息，熙熙攘攘，拥拥挤挤。由此产生的各种噪音，也日夜不停地侵扰人心，让人不得宁静，心浮气躁的。
十多年前，这条街的路没有修通，两边有着大片的空地，野草丛生，坑洼不平，常见野狗在那里扒土覓食，因为那里有人丢下的垃圾，酷暑季节，腐气熏天，人得捂着鼻子走路。
没有多久，这里就围了墙，进了机器，能听见挖掘机的声，拉土车的声。拉土车昼夜不停，轰隆隆的车轮声，像发疯的怪物响彻夜空。这种惊扰为时不短，后来，就好了，荒野不见了，那片地界竟耸起成片的楼房，远远瞧去，像一片石林，五颜六色的林子。
有了这片林子，就有了笔直的马路，有了各路的公交车，也有了路两边琳琅满目的商铺。商铺以食为主，因为民以食为天，这食就五花八门的开。关中面馆、户县软面、老米家泡馍、炝锅鱼、新疆拉条子、邢老三胡辣汤、张军米皮、粥道、茶道、水盆、米线、葫芦头等等，真是应有尽有。
一段时间，有商铺倒闭，却冒出一批投资公司，那里天天车水马龙，人出人进，看似生意兴隆，人颜欢喜。高的利息惊人，赚得心安理得。也就两三年，突然执法机构宣布非法集资，一夜间，投资公司人走楼空，真正的投资人鸡飞蛋打，竹篮打水一场空。人们一时晕了头脑，不知该相信谁！谁又能将一辈子攒下的活命钱要回！穷则思赚，这钱没赚好，弄的老了老了，落了个穷光蛋。这批老人的心，永远不得安宁。
门前的路，也永远不得安宁。十年时间，没有几年是平整的。路刚刚修好，道边上围着花坛，有冬青黄杨一年四季都绿，人走到那里，心情愉悦。然而好景不长，总是夜里就被围档了，叮叮咣咣的开始施工。坑挖得很深，土堆的老高，说是天然气施工，一施就数月。人不得不绕着走，不挤着走。
终于完工了，路却不像以前，有了台阶和低洼，多亏人的脚是可以调节的，不然会絆倒老、絆倒小，絆倒了得花钱看病，罪得自己受。这不，没多久，又开始围堵开始挖沟，进行城市供暖改造。接着数年里，改造电缆、地铁、海绵路等等没完没了的工程，一个接着一个，从未停止过。
这种日新月异的建设速度，必然会有不断改造的项目。只是这种改造总是给人带来不便，带来城市秩序上的紊乱，人们通行得绕弯，车辆就拥挤，连沿街的小商铺，半年的隔挡，生意连连亏损，逢人便喊：“咋了得，再堵下去，光剩下关门了！”这种情绪，就带来一片浮躁。
中国人多，城市人也多，农村人却在减少。减少的人都进了城，先是打工挣钱，后是结婚生子，买房购车。日子过得好了，便想到农村的老爸老娘，咬个牙接到城里来，贷款买房，背几十年债，人却有了享受的天地。
城市人口迅速增长，房子卖得好，车也卖得好，配套设施跟不上，这车就满街道放。小区里的车拥挤的过不去，门前的马路边，整天都放着车。交警贴了罚单，道路就宽敞，事隔两日，又都排上了队。交警管车行道，城管管人行道，车主就常常与执法者捉迷藏，有时放路边，有阵压盲道，只要躲过执法，便是幸运。所以门前的路，迟早都停着车。
这些年，城市变化大，门前的店铺，都注重门面装饰，店名起得怪，要么就土，要么纯洋。土的都称自家磨得面，自家榨的油，似乎自家的东西不参假，没有添加剂，不会让人吃了得莫名其妙的病。洋的都用字母，号称国际品牌，老人是看不懂，年轻人就青睐，这里面有代沟，代沟是永远消失不了的，因为今天的年轻人就是以后的老人。
门前的夜，比白天热闹。白天看的是实景，夜里看的是幻象。幻象比真实吸引人，因为它有了色彩，五颜六色的光彩。 滚动的、闪跳的、变色的，花花绿绿的灯光让人产生美丽的想象。带着这种想象，去吃去喝去购去玩，心情就特别愉悦。就像西安的不夜城，这些年霓彩迷幻，光影四射，红彤彤的年气，诱得人大冬天走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心里还热乎乎的。
这也是城市的商气，借助人精神的需求，开拓赚钱的门路。人的需求在上升，视野在扩大，没有了饥饿，就开始寻找享乐，口袋里有了钱，便想到挥霍。商家正是在人的挥霍中淘到真金，城市的商气没有真金就显得疲软。
门前总是彩光闪闪，车水马龙的，光的线条是迷乱的，而这种迷乱正像都市人的心绪，动荡不宁，浮躁不安。
深夜里，门前的道路也不清静，有人走夜路，无声无息，车辆也走夜路，呼呼穿行，那股响声就像山谷里的河流，永远流不完。
2020.1. 西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