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下李说
我很困,困的时候就进入了梦。
我有了翅膀,从一座山飞到另一座山。山是圆圆的。看不到树,也见不到草,都是朦朦胧胧的模糊状。山好像很高,距离很远,山边都是深渊。我使劲地扇呀扇着翅膀,总算离开了地面,飞着飞着就坠到了深渊里。
深渊里发了洪水,全是滚滚的泥浆,像黄河。泥浆翻着大浪,浪头像刀子,大地被割去了一半又一半。我在泥浆边落下,像站在壶口的边缘上。滚滚的洪水望不到边,泥浆旋着巨大的旋涡,像天上的一个黑洞。
我胆战心惊地看到天空,大山不见了,我是从哪里飞来的,也不知道了。天上布满了黑云,乌黑乌黑的。云也在旋转,像龙卷风似的。乌黑的云团里闪着电光,电光像一棵大树的根,无数个根直直地刺在泥浆里。天上地下混沌一片,像世界末日的星球大战,没有任何的生命可以存活。
我惊悚地跑呀跑,总是跑不出洪水漫淹的土地。我喘吁着爬到一道土梁上,突然就坠入一个深渊里。我的心收缩成一团,不敢发声,一直在掉落。
我掉在一片废墟里,到处是残垣断壁,像是一个废弃的村落。有土墙土屋,我走进一座院落,推开一扇木门。突然就看到了母亲,是母亲的模样,却看不清她的眉目。她在那里烧火,拉着风箱,火光一闪一闪地映着她,却没有一点声息。
她好像很忧愁,有一种期盼的神光。可我怎么都走不近她,我心有些酸痛。想再去瞧瞧她,可怎么都瞧不到她。我被一种悲伤惊醒,再想去寻找那座土屋,就再也寻不到了。
迷迷糊糊中,我流出了泪水,泪水将我淹醒。 醒了的我,在想这个奇怪的梦,怎么都记不清母亲的样子。她是那么的朦胧,又是那么的确定。难道母亲在给我托梦!她想告诉我什么!想说她所在的世界仍然是一个苦难的世界么!
都说,人死后便是上了天堂,难道天堂就是我梦中的景象吗!
我又困了,困的时候又进入梦中,可母亲的那个梦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很困惑。很久都这样。
我从未做过父亲的梦。偶尔一次梦到父亲讲他养过的那条狗。那是一条黑狗,叫黑子。梦中的它,变得很小,很可爱。毛绒绒的,像烫着浑身的卷儿,狮子狗似的。
我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条破败的巷子里,路面是坡。两边全是土墙土房,没有看到一扇门,一面墙下有一个洞。这条巷子似乎没人住了,墙头上长满了野草,墙角下到处是坍塌的土块。土堆里也长出了树苗子,半死不活的样子。
巷子没人,寂静的像死了一样。我是怎么走来的,居然没有一点脚步声。我走走停停,四处观望,没有鸟叫,也没有虫子爬动。突然想起父亲说,这里的人是因为躲避日本飞机的轰炸,四处逃难去了。他们会躲到哪里!家园就这么荒废了。
我的梦总是断断续续。迷迷糊糊中,我看到那只狮子狗。浑身脏兮兮的,从那面墙下的小洞里钻着出来,蓬头垢面的顺着墙跟遛。没有吃的,也没有喝的,没有人,更没有主人。它一个孤零零的生命,居然熬过了这么久!不知道日本人的炸弹到过这里没有,它却仍然活着。
梦里,我判断出一种忠诚,就是这只黑狗。人都为了生命逃难走了,它却守住家园,等待着主人的归来。狗的忠诚度不得不让人类钦佩,而父亲的这只狗,真实情况是等到了他的回来。
我的梦没有这段记录,或许是在断断续续中失去。梦里最清晰的是父亲回来后的某一天。
这个巷子完全变了,由于有了人,巷子里就有了人气。干干净净的,墙上都有了门,人来人往,也有汽车开着进来。那日,一辆汽车慢慢地开进来,停在一家门前。我梦里那只可爱的小黑狗,叫着叫着从那个墙洞里钻了出来。它摇着尾巴,围着那辆车使劲地转圈。它仿佛看到主人要下车了,便跑到前轮下等待。
谁也没有想到,车并没有停稳,还在慢慢地往后倒。小黑,只顾望着主人,没有看到那滚动的轮子。结果,那个巨大的、黑色的、无情无义的橡胶轮胎就从黑子身上一碾而过。留下了一声刺痛人心的惨叫。
我被这叫声惊醒,紧张的追忆刚刚逝去的梦境,那个叫声还在,黑子怎么都记不清了。但我知道,那辆车是父亲开回来的,压死黑子的情形是父亲讲述给我的。他讲的很平淡,语气也很平淡,没了时,我发现他的眼睛潮湿了。
真正的黑子没有那么小,跟随父亲有十多年了。黑子很可怜,那么忠诚的一条生命,结束竟是那么的凄惨。
我想起那个梦,内心总是忐忑不宁。
2020.11.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