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之物》 散文

文/月下李说

       喜欢胡杨，却说不清原因。只要看到它的形象，就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可惜，从未去过胡杨生长的地方，在那里亲身感受它生存的环境和它生成的模样。看到的，只是一些视频图片和影视，而这样的距离能让我生出这般强烈的感触，我想，胡杨一定是一种很了不起的物种了。

记得有一年去西安美院拜访刘文西先生，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小时，只好在校园里转悠。道路两旁立了不少的拴马桩，有石狮、石猴和各种的石兽，形态各异的让我瞧不够。

正好走到一个教室门前，门敞开着，里面挂了几幅油画很引人，我便走了进去。教室有个套间，门也敞着，看进去的那面墙上，立着一幅油画，很大，近四米高。第一眼看去，便是一种震惊，一种受强大力量挤压下的紧迫和威慑感让我吃惊。

我看到了一棵极致的胡杨树，树身是枯黄的，裹满了扭曲的树纹，那种扭曲里充满着极度的张力，似乎很有委屈，不大情愿被这么弯曲而做着死命的挣扎。这种挣扎到处都是，即便一处小小的弯角，也表现出挣扎的心态。胡杨树似乎就不成为一种想象中的树，它像神话传说的龙，张牙舞爪的，即使倒在大地上，也像万千条银蛇在那里翻滚舞动中，极度的表现出生命不屈的形象。

这棵胡杨树披满了金色的叶子，天空是湛蓝的，大地是土黄的，有枯死的胡杨在那里翘立着，像饿死的巨兽，挣扎的死去，尸骨撒出一地。这儿一块，那里一段，都有着扭曲的痛苦感。想象中的胡杨，一生都在痛苦中成长。极盛时高大无比，衰败期便垮塌下来，塌得四分五裂，震天动地的壮美。然而却不腐朽，仍保留着一种生命的呻吟状态，所以就有了千年不朽之说。

这幅画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力量和死亡的力量，感受到生与死的主题是永恒与不朽，这很让我震撼。想到人类的生命确实太微小了，微小到这片土地上的一粒尘沙。

我为这位画家感慨，他让我感受到的东西，几乎能改变我对生命的认识，对眼前的这棵胡杨产生了无限的敬意。可以说，胡杨让我认识到生命力量的外在形态和生命不朽的内在精神。

那是一种令人震撼和鼓舞的状态，一种通过死亡所表达出的顽强不屈的胡杨精神。这幅画给我留下了不朽的记忆。

由于没有这种机会去看望胡杨，却让朋友从胡杨的身边带回一块石头。这石头是暗红的，棱角都很分明，看不到水流和风蚀的痕迹，说明那里是干旱的地界，红色的石头是铁质的象征。那块土地一定比较坚硬，生长出的胡杨就有了坚强的性格。

有人说，胡杨生命的顽强是用千年来形容：胡杨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怨不得胡杨给人的感觉，是浑身裹满了沧桑之气，又生命不朽之力。

偶尔一次，去逛古玩市场，一排放满顽石的柜台中，看到几段奇妙的树身，树纹扭曲的像似胡杨。便问主人：是何物！主人讲：胡杨树皮。我极度兴奋，忙索取来看。树皮很硬，纹理很深，灰白的颜色，让人感触到死亡的重量。

因好奇，问询得知：胡杨是国家保护树种，看着遍地都是胡杨的树皮树杆，却极难带出。她是托了人，费了很大劲才弄到的。我想，她取之不易，我也得之不易，便欢欢喜喜地带回家，放在了书房中。

这物活过了千年，死后又站立了千年，而到我书房的是死了不倒还是倒了不朽的？我不知，想那买主也未必得知。但它一定是上千年的物了。

我将它立在墙角边，像个活物那么站着。从此我的书房里便有了一棵胡杨树。文字写倦了，书读困了，便去瞅瞅它，想这千年之物，一生都经历过什么！日月的残酷能拿它如何，风雪雨霜的剥蚀又能拿它如何，而人类的破坏能致它于死地，却无法让它腐朽。这树是死了，却千年不倒。倒了，又千年不朽。这里面，究竟在告诉我们什么！

我的书房里，有百年的土罐，万年的石头，如今又有千年的木物。如果说，这些物体都有生命，那么土罐死了，土罐还在。石头死了，石头还在。胡杨死了，胡杨木还在。那么人呢？人死了就化为灰烬了么！

人是肉体与精神共存的物种，人的伟大在于精神的创造。人的生命终结，精神世界却持续存活。一代伟人的精神世界，总是世世代代为后人所用。这种生命从生到死，到精神不朽的过程，才是生命的完整过程。

就像眼前的这棵胡杨木，说是死了，却给我留下这么多的思索。

2020.10.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