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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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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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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做过》 散文

文/月下李说

曾经是过往之事,过往事有时很难忘记,只要是同学们坐在一起谈及,那事就像回放一般,突然显现于脑际之中,就连细节都那般的清晰。

我和建武偷书,是在七十年代初。那时文革刚刚结束,一场文化革命革的到处买不到书籍,特别是那些中国及世界文学的名典之作,都被作为封资修的东西而被禁锢。想在书店里买到一本名著,就得等到周日早早去书店排长队,还得看书店当天发行那类书籍,有你可选的,需要限购,一人只能购两本。所以,为了寻找要看的书,就得常去书店碰,碰上了,欣喜若狂。

抱着书回家,真是爱不释手,因为难得。难得的书读起来,手上出点汗,都不愿意沾页,生怕弄污了页面。读完,将书儿放的平平的,怕折了页子,不好看。这种爱法持续过数年,真是有点爱书如命了,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

建武也爱书,爱的手不离卷。每每遇到一起,总要谈最近看过什么书。什么《悲惨世界》《一个世纪儿的忏悔》《包法利夫人》《红与黑》《双城记》《死魂灵》,莎士比亚与乔瘦文集等等。这些世界名著,他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他的读书,与我相通,与文学有关。因而我们常常一同购书,一同读书。那种读书的感觉极佳,真像一头饥饿的困兽,经过数年的束缚,突然发现了食物,便死命的去争抢。每年每月甚至每日要读多少书目,都作为一种不可缺失的奋斗目标。

那时的困惑,是知道一本书,却无法买到。于是为了解惑,便时常相约去各家书店。而当时这座城市的书店不多,最大的,也是最全的书店在市中心的钟楼附近,也叫钟楼新华书店。钟楼书店是受发行影响,那时的文化事业慢慢在开放,名著类的书籍发行量不大,供不应求。所以就出现限购或缺货的现象,想找到一本好书是很不容易的。

偶尔一次,建武告诉我,南院门有一个古旧书店,藏书量不小,还有很少见到的线装本古书,名著也有,说是旧书,但都在七八成新。这个消息实在令人兴奋,我们相约好了日子,前去观看。

那是南院门市委大院的对面,临街的高台之上。那里有着许多的商铺,杂货类的商店最多,什么油盐酱醋、干货及各种调味制品具多,真是五味杂陈一样不缺,因而这里便会有了五味什字的街名。

就在这片琳琅满目的商铺之中,独独的有着一家书店。有白底黑字的门匾,书写着西安古旧书店,书体带点苍古味。店门不大,通透着玻璃。入内便是一个大的厅房,后面还连着一间,房高书架也高,四壁全让书籍围满,琳琅满目的书目全放在黑色的隔板间,真让人目不暇接。

进入这个环境,人会忘乎所以,全身心的去探寻心中的那一个世界。那是一个人类文化知识的窗口,一个充满人类文学故事的、有着无限诱惑力的艺术世界,我们如饥似渴地在闯入世界文学的发源地。

记得那天落着小雪,地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雪粉。我和建武都穿着棉大衣,厚厚的裹住自己,也想裹住拿来的书。书店的玻璃窗上,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也产生出一种隐秘感,里外是看不清人的。人走进去暖融融的,生着一个碳炉,炉火上放着水,壶嘴冒着热气。里面读书的人不少,有寻找书的,有站在那里翻阅的,而那两个管理人都在里间整理书籍,看样子是来了新书,正在拆包。

我与建武对视了一下,便开始在书架上搜书。书目增加了许多,正好是我需要的书,我为之而兴奋起来。选了又选,书价核了又核,书款总是不够。终于,在工具书栏目里看到一部《古代汉语词典》和《古代散文鉴赏》,翻过,甚喜!可已经无钱支付了。突然就想到“偷”字,念头即出,居然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将两本书夹进大衣的腋下,一边一本,扣好衣扣,手里拿着要买的书,书钱有零有整的备好,径直去了收银处。

我的眼睛不敢看收银人,生怕露出破绽,那种紧张,只要对方多看我几眼,我都会大口的喘气,心跳加快,有吓破胆的感觉。那时的手在抖,腿在颤,只有面部表情保持着冷静,但能感觉到脖子上有汗珠在流。

我一句话不讲,直直地看着她给书上按章、打算盘、合价、收钱、包书,直到把书递给我。这一刻很快,我却觉得很长。她完全没有看我一眼,我拿起书转身便走,急步的,恨不得飞出去。可突然又慢了下来,怕引起人的注意。在推门的那一刻,余光里看到建武在交钱。

出了门,心一下子就释然了。快速地跑过马路,又走出一段路,在一棵树下站住,这才回望书店的大门。一切都是安静的,只有我的心在咚咚咚地跳。雪花儿零零星星在落,落到脸上,冰凉凉的,即刻就化成小水珠。一种冰冷的感觉,正好清爽了刚刚发热的脑袋,一时便爽快极了。

建武也大步地跑着过来,我们将偷到的书拿出来,他搞到一本古线装本的书,很有价值。我们即刻大笑起来,边笑边说刚刚心跳的那一刻,似乎丰收满满,心绪意外的愉悦。

夜里,坐在书桌前,细细地翻阅那部书典,真是难得的工具书,为我解读古文作用极大。也总是在收获之余,心里迟早都会流露出一丝愧意。那是一种良知上的谴责,因为我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呐!

这种嗜书如命的欲望,让我对文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也影响了我对职业的选择。我和建武从同一个知青地进到同一个工厂,他在铸造车间,我在宣传部门。又是一个十多年过去,我们分道扬镳了。他从书本里寻到了文化古迹,走上了考古研究的路子。在渭北塬上他没少跑,到农家院里也没少蹲,总是和那些青铜瓦罐打交道,打得多了,积累了知识与经验,终究成了省城有名的鉴古专家。别人都称他何老,我叫他古董名人,常在电视上露脸,滔滔不绝地讲。见我说起偷书事,便哈哈哈的大笑不止,幽默地说:没有那时的偷,就没有今天的我,我的知识都是偷来的啊!

听了这话,我不反对。他走了鉴古,我却爱上了文字。文字这玩意难弄,头些年读书,读着就想写,读孙犁、赵树理、朱自清、郁达夫、沈从文、矛盾、巴金,就想他们能写,我为何就不能写呢!于是,就开始动起笔,在方格纸上爬行。

一旦爬上了,才知道文字是那么的难以驾驭。人的思想那么多,中国的文字也那么的多,但表达起来却又是那般的少!带着这样的疑惑,依然坚持不懈,常常熬出半夜,弄得人困马乏。终于写出了完整的文章,开始在省市报刊杂志上变成铅字。

那个时刻实在让人兴奋的不得了,恨不得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文章发表了。后来,便开始参加各类文学讲习班,参加了市作协和文联创办的西安文学院,终于以文会友,结识了平凹先生,他的一封信,让我信心百倍,又收过和谷、李佩芝、叶广芩作家们的鼓励文字,便相信自己是有一口文学的深井,也就这么一直在挖掘中奋进。

自认为我充其量就是一个写手,码字先生,永远成不了作家,没有平凹先生那样的大家才气,必然成名成家。八九十年代码字是为了发表,想过成名成家,发出去的多,变铅字的少。为了文字,放弃过西安交大热处理专业的工农兵学员推荐,放弃过政府机关公务员职业的选拔,孤独独地一心想往着文字的发达。尔后却因做了星级酒店的管理,迫不得已放下了文字数十年,直至人老。

人老了,又开始码字,一年可写四五十篇文章,偏偏就不愿意投稿了,也不愿意出书。手稿摞了十几本,该有百万字,能出四五部集子,可就是不想了。人懒,怕改稿,怕麻烦。更怕当下文坛上的怪象,结圈互捧,什么人都可以自称作家,可以大言不惭地充当评论家,去评论大作家的文章,可以筹钱出书,可以组织圈内人物召开新书发布会,借名家之言捧红自己,捧热一个圈子。出了一本书就可以自居作家,似乎作家是人人都可以当的。

这种轻而易举、自吹自擂的事,我真是做不来的。苦读苦写一辈子,或许就是一种爱好,机关算尽也不过热闹一阵子。因为作家是一种天赋,即是有天赋,也未必能成家。这里跟淡泊名利无关,或许是看破红尘,看透了自家碗里能剩几斤几两,也就不那么狂燥和飘浮了。

但,自己的心思得记录下来,既然与文字有缘,索性便将它存放起来,也算是一种生命的交代。一生中有过热爱,热爱钢琴,可是没有钢琴。每每路过一家小院,听到里面有钢琴声,便立在路边的小树下,一听就是个把小时。心情如潮水彭拜,激荡不已,一时又像涓涓清泉,叮咚有音。那种音乐的感觉,常常让我驻步不前。热爱过小提琴,拜过陕歌的琴师,带着提琴下乡插队,随着文艺宣传队在乡间演出,而后总是不能成为演奏家,便把小提琴永远的挂在了墙上,成为一种装饰。还弄过吉他,学过夏威夷的弹法,整日捏住个音棒,嗡儿嗡儿的弹奏,引动着邻居的孩子趴着窗子听,可终究上不得台子,那琴也就变成了物品。热爱过美术,画过国画,写过仿毛体,也送过朋友欣赏,但总也成不了书画家,最终成为一种曾经。

面对文字的热爱,从读书偷书到写书,至始至终就没有减弱过那种热情,越是到老越是放弃不了。我就奇怪自己生命中的这份情感,真的就磨灭不掉么!于是我便随心所欲了,有了写,写了放,哪怕留下一堆手稿,也是一种生命过程的安慰。

我珍惜自己的生命,更珍惜生命中的热爱,只要不言放弃,我的曾经就有某种意义,就没有白活一生。

2021.2.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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