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 散文

这是一只什么鸟儿，就那么孤独独地立在荷塘中翘起的枯枝顶上，静静的。

荷塘里有着荷叶儿，有着苇子细长的尖叶。鸟儿低着头，尖细的嘴贴在胸脯上，那只眼似乎下垂了，在往下瞅。下面便是湖水，有荷叶蓬着，水面应该很静，看不到风的迹象。

鸟儿在瞅什么！是水中的鱼！还是荷叶上的那只蛙，要么是水面上浮游的小虫子！

鸟儿的表情透足了忧伤。孤零零的身影，让人看到了孤独的悲凉。这样的形态，总能让人变得无语、沉默，而深沉之中，人又会想到很多。

说实在的，这是一幅画，是明末清初国画大师朱耷的荷花水鸟图。在一次购书中，从书页里落下了几张国画图片，全是八大山人的花鸟山水图。唯独这一张叫我放不下手去，插到了眼前的一个镜框边上，久久地专注它。

鸟的孤独，是鸟的天性决定的。因为有一生孤独着的鸟。但，鸟也有群居生活的，整天几十只鸟儿甚至上百只鸟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没完没了。这是鸟们百家争鸣的场面，人类就很少这么样去生活的。记得十六七岁的时候，中国正在进行着一场文化革命，有关这场革命的诸种问题，常常成为人们的讨论话题。这种讨论实际上成为了一种辩论，而且是人群之间的、无休止地大辩论。

记得是在这座城市的一条主街道，每当傍晚时分，这里便禁止车辆通行。而吃饱了饭的老太太、大爷们以及如似我们这般年龄的青年学生，开始往那条街上涌去。立刻，街上就有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头，起先人们在听，听一个人在讲最新的小道消息。这个人多半是个大学生的模样，口才极好，讲的头头是道。讲着，就有人提问，这么一问一答，说不好，就成了质问，成了两个人的辩论。一旦辩论起来，围着的一圈人就分成了两派，各抒己见，争论不休。争到最后，人们的情绪亢奋的不得了，于是，那些嘴笨的老太太，就动起了手，去撕扯那些大学生的衣领，有的直接送上了唾沫，呸呸……呸！这个场子便不欢而散，老太太们且满面春风似的，欢呼着今晚大辩论的胜利。

这种大辩论几乎持续了一两年，在那条街上观望，就像进了百鸟林，叽叽喳喳地争鸣不休。那个年代，那种时刻，人真的就想寻找一处避静地，哪怕与世隔绝，孤独一生，也愿去做。可那个时候，真就没有这种可能。

看着这只孤独的鸟，就想起孤独的人。孤独的人，多半都是有智慧、有想法的人。什么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哲学家…… 哪一位不是在孤独中，产生着伟大的发现和震惊世人的研究成果。他们的一生基本上是在孤独中走过的。这种孤独是人所向往的、自觉追求又锲而不舍的，让灵魂与自然对接，璀璨出智慧的火花。

有另一种孤独，却是囿于环境的限制，受到非人的待遇，最终孤独而亡。记得文革中，多少人文志士，受迫害而被关进牛棚。接受着残酷的折磨，那种孤独是超乎寻常的痛苦，那棵灵魂始终在黑暗中游荡，看不到光明的时候，灵魂便熄灭而亡。这是一批孤独而亡的人群，他们活在人世，死于孤独之中。

人是个群居之物，却有着孤独的个性。一生与人与天与地打交道，老了便孤独一人走向末日。常常看到小区里坐在轮椅上的老态龙钟的老人，面孔总是僵持的，眼里失去了神光，对来来往往的行人，几乎没有了感知。你笑着招招手，他也招招手，但脸上已经看不到那种热情。只是支撑着自己的神态，免强地表达一下礼节而已。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孤独中度过。这样的孤独，包含着孤单、寂寞、冷淡，有回忆而没有向往，有期盼却很少满足，常常想到来日，且再也无方长。看到有人过世，总想到死亡，想到孤独是恐惧的，因为眼前的路变短了，短到拿小时计量了。老人的孤独是人生最黯淡的日子，人人都会走向这里。

人是孤独而来，在这个世界中一起生存，在不同的地域和国家里，各自寻找着不一样的活法。这样就有了不一样的人群，有了穷人和富人，有了高层次的人群和底层生活的人们，有了不同的政治、文化、经济和艺术，有了相互间的对抗、争斗、战争和掠夺，有了富足、穷困和苦难…… 无论什么人、什么时候、什么样的灾难，除了共同扶助之外，剩下的就只有人的孤独了。

人在孤独中探索世界，孤独中思考人生道路，孤独中走过一段又一段艰难的历程。可以说，人生的道路总是在孤独中走过的。孤独是人性中的、最坚定的部分。

想到那只孤独的鸟，又想到一个一个孤独的人。这个世界所产生的每一个物种，从来都没有相同的，就是生下一对双胞胎，看似同貌，却也是千差万别。一棵树，那么多的绿叶，就没有一片相同。这种差异究竟意味着什么！它带来的，应该是每个物种的独立性，这种独立自然就会生出孤独来的。可以说，看似熙熙攘攘又热闹非凡的大千世界，实际上是千千万万个孤独的生命汇聚成的。

孤独是一种生命过程，是生命探索自然奥秘的一种思考，它是一种灵性的物象，常常与灵魂接近，饱含着生命的各种情感，直至生命结束。

鸟如此，人亦如此。

                                                           2022.7.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