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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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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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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热土地》

 

文/月下李说

那个年代,人生活在那片土地上,有的是熬煎。

太阳天天从东边的坡顶上冒出来,光艳艳的,土地就开始温暖,人们挑着担子,到村头的牲口圈里起粪,再呼哧呼哧得担过两三里地,倒在塬边的那片地里。一个晌午,十几个劳力,真的就担不了多少粪。但是,还得担。因为这片土地太过贫瘠,整年的长麦长玉米,又喝不上水,土地里营养都耗干了,再种下任何的东西,都不会生出果子来。土地的透支也是很可怕的,它会饿死人的。

人们一连几天的就那么担呀挑的,挑了一片再挑一片,粪撒的匀匀的,真巧又下了一场雨,庄稼种下了,就指望收成呢。可是,到了麦收季节,人们又很失望,麦穗儿老是瘪瘪的,这个冬天又很难熬。二三月里,青黄不接,人饿的没有办法,便去挖野菜的根,野菜根都瘦的捏不出水来,只好煮一锅干瘦的野菜,撒一把盐。盐也吃完了,却没有钱买。就这么将野菜吃过数日,两个娃都走不动路了,傻呆呆地挺在炕头上,睁着眼,瞧窑顶上那个蜘蛛在扯网。大人坐在门前的碌碡上,望着天上的日头,人的脸就像一个透明的蚕茧,浮肿的失去了人的原形。

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人们,整天为吃喝犯愁,粮食打不下,关键是这里缺水,黄土层太厚。几辈人都想打口井,也打了几辈子的井,就是不出水来,还打出了人命。井坍塌了,井下的人,连尸首都没找到。由此,村人就靠窖水过日子,一年雨水多,就有喝的和洗的,又一年缺了雨,就只能吃喝用,还得节省着用。盆里放一口水,斜靠在窑角里,放工回来,手在里面涮洗,水就留下,洗多了,水下一层黄泥,又将清水留下,反复使用。这里的水,就很金贵,有过路人讨水,没有。要馍,可以给。

这片土地养不住人,也养不活牲口。二三月人难熬,牲口也难熬。人没粮吃可以跑出去讨,牲口没了草料,就只能卧着等死。那个季节的驴子,怎么都站不起来了,整日卧在圈里,吭哧吭哧地嚼着龙头上的铁环,水沫儿流了一地,肚子里呼噜噜地叫,一身的肉都消耗殆尽,瘦的肋条骨都能数清楚。有人想拉牲口推磨,饲养员说:你拉去,只要驴能立起,立不起我也没办法。这年月人饿着,驴也饿着。于是,那人就去拉驴,驴死活都不起来。那人找来一根椽子,插在驴的身下,叫人帮忙往起抬。驴站住了,使劲地摇起头和耳朵,呼哧呼哧地喘气。人扯起僵绳就走,人使劲驴也使劲,没走出十多步,咕咚一声又卧了下去,再也立不起来,却扭过头去啃身边的树皮。

家里养的猪,肚里灌满了水,鼓地圆圆的,脊梁骨能显出骨节来,整天的哼哼着,拱着粪土,寻找吃物。家里的狗,就不在屋里待,顺着村子、塬边的沟坡地乱转,能拾到一只死鼠,就是一顿大餐。这里有的是柿子树和枣树,枣子熟的时候,川道里的枣林里,结满了成串成串的红枣儿,人们用长长的杆子,在下面敲打,枣子哗哗的往下掉。人用布袋装了,一袋一袋的往回扛。鲜枣儿挑到集市上卖,换点零钱再去买盐割肉,肉用盐腌了,过年时吃。

柿子熟了,光秃秃的柿树上,坠着一个一个的红火蛋儿,那透着光亮的,便是软甜的柿子,把儿摘去,放在嘴上一吸,咝溜一声,柔软的柿肉就顺着喉咙眼滑进肚里。柿子收了回去,削了皮,放在日光下的苇子席上,看着水分干了,便用手捏,捏扁了,放到瓦缸里,封了口,二三月拿出来,一层霜白,吃上粘甜。没有粮食时,柿饼也能充饥。有些柿子便架在棚里,冻得绑硬,混混的放在冰水中,少倾,那柿子便结出一层冰壳,敲了,便是一个红彤彤的软柿,冰凉冰凉的透心,却甜润之极。当然,柿子醋是这里人的特色,他们常年食用。

这片土地上生长的果子,总是能让人维持一段日子,但真正弹尽粮绝的时候,根本无济于事。倒是那些柿子树叶,还能派上用场。柿树落叶的时候,人们便把它拢起来,堆在窑后,烧火煨炕总是少不了的。它不能给人温饱,却能带来温暖,寒冬腊月,人们要熬日子,全凭这些东西了。

土地的贫寒,给生存在这里的人,带来的同样是困苦与不堪。人都三十多岁了,就是找不上婆姨,因为没有钱。但也有有钱人,那是住在河滩地的村子里的人,上下几里路,一个在原上,一个在川道,人与人却大不一样。尽管都没有电,这里却有的是水,有水就有了粮食,有粮就能换来钱。这家的儿子刚刚二十,却因水土的问题,患上了柳拐子病。腿关节肿大,个儿一米不到,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晚上上炕,得让人抱,人形模样更不用说了。可他却娶了一个大个子婆姨,人样儿还不错,挺有力气。婚事那天,请了全村人吃喜酒,闹洞房,锁呐鞭炮声声入耳,方圆数里无人不晓,都说那拐子福分大,妻命好。说那婆姨再也不会饿肚子,找了个有饭吃的人家。

那婆姨人好,勤快能吃苦,天天给这拐子做饭倒水,晚上烧热水洗脚揉腿,抱上炕去睡觉。天麻麻亮起身,扫院子担水、生火烧饭,把个拐子伺候的逢人便说:我上辈子修了啥善缘了,老天爷给我送来这么好的婆姨!小日子过了有半年多,陡然一天半夜,拐子突发急病,人没送到县城就断了气。那婆姨从此守寡,半年后生下一个儿子,拐子从此有了后。

原上那穷小子,有人说媒,穿一身喜爱的衣服,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十里路赶到县上,没看到新娘,却与娘家人坐到一起,人家提出要三十个银元,穷小子活了三十多年,就攒了十来个,娘家人二话没说转身走了。穷小子万念沮丧地回到村子,坐在塬边的那道梁上,望着满天的黄土,嚎啕大哭。哭着便骂起了祖宗,说把他生在这么个穷山恶水中,一辈子娶不上个女人,真是亏先人了。哭到了后半夜,回到自家的炕上,孤零零、冷冰冰地睡到天明。

那时人穷志不穷,无论怎么吃苦、熬煎、挨饿,哪怕是饿的受不了,出门乞讨,去远方的煤矿做苦力,最终,他们都要回到这片土地。他们的生命是这片土地赋予的,生命之根永远永远扎在这里。就是在这里生活过三年的知青,也永远不会忘记这片土地给予他们的养分和精神食粮。

如今,这片土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用上了电,户户有了自来水,盖上了房屋,有了宅院,吃上了新鲜的蔬菜、水果,享受到了冬天的温暖和酷暑的凉爽,人们再不为吃喝犯愁,不为粮食熬煎,土地的温暖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了无数的色彩。

同是一片土地,由于人类的勤奋,不断地发生着变化。贫穷是一段历史,富裕也是一段历史,而人就是这种历史上最为活跃的力量,他们创造、发展并改变着一切,包括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生存着的一切生命。

2023.12. 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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