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

文/月下李说

老头儿死了，悄无声息的，从这个小区里消失掉了。

想想，人，真的不如一件东西，放上若干年，只要不损坏，东西总是存在着。而人一旦去了，便是无影无踪，光剩下活着人的念想。

记得，刚住进这个院子，一楼的老头儿迟早见面，总要打招呼，扯扯家常，似乎很有缘分。时常肯问：什么花养过没！怎么浇水，怎么施肥！能不能架接！问的技术性蛮高。

他住的一楼，阳台外带个小花园，有那么一片土地，里面种了一棵无花果树和棕榈，还想栽琵琶树呢，有人劝说花园太小养不大，便放弃了。花园里的花花草草不少，就是不爱种菜，嫌种菜麻烦。经常会在花园里见到他忙碌，顺便点个头笑笑，寒暄几句，这么来来去去的，话说多了，人心就近，几天不见老头，还挺惦记。

有那么几天没看到他，又碰上了，第一句就问：最近老见不上你，到儿女家逛去啦！他嘿嘿一笑，说：没有，儿子在国外去不了，女子整天在身边，最近身体不佳，没出屋门。

噢！年纪大了，不舒服是正常的，多多保重呀！我说着就上楼了。

那段时间，老头儿精神特好。一大早的，就在院子里走步，步子很矫健的，还能打两下拳脚。总是站在花园的那棵雪松下，做深呼吸运动，说松树寿长，要多采松气，能延年益寿。说罢，便哈哈哈地笑一阵，似乎在怀疑这个观点，但还是每天去做，从不间断。

晨练结束，就拉个买菜的小车，去菜场买菜买肉，回来便开始做饭，搞搞家务。家里的老伴半身不遂多年了，一天到晚就在轮椅上生活，虽然有儿有女，儿子在国外，常年不归，女子也有家室儿女，生活压力蛮大，老伴就全靠老头子伺候着。

老头儿养花，也喜欢鸟。一段时间，总有一只黑色鸟儿，在窗外的桐树上叫，叫声很特别。老头就端个小凳坐在阳台上观望，一坐个把小时，连给老伴喂药都忘了。那日碰到我，问：你注意到院子里来了一只会叫的鸟吗！在哪？就在我窗前的桐树上，几乎天天清晨在那里叫的不停。叫声好听极了，像画眉，可比画眉更委婉动听。

他的引导，我也开始注意起这种鸟来。果真，我听到了这只鸟美丽的叫声，总是在清晨，就是在那棵桐树里叫，很难看到它的身影，叫声却让人不愿离去。没有多久，突然发现那个叫声落在了老头儿的阳台里，看到老头正在兴致冲冲地从窗里往阳台上散米，鸟儿小心地跳着啄着地上的米粒。

很快，老头再见我时，高兴地说：我养鸟啦！是那只鸟吗！是呀，是那只黑色的鸟。羽毛油亮油亮的，嘴巴是黄的，叫的太好听了，连我老伴都不愿意撵它走。我老伴是最讨厌鸟儿叽叽喳喳乱叫的。我知道，他把那只鸟儿养了整整一个夏天，买了不少的鸟食。

秋后，陡然一段时间，看不到老头了，我还纳闷。那天回来，太阳暖暖的晒在楼道口，老远看见几个坐轮椅的人在那里晒太阳。那是楼上一家人开了个康养中心，时常会推出几个老人晒太阳。当我慢慢走近时，陡然看到老头儿也坐在轮椅上，心里一惊，忙上前问：你是咋了！怎么坐轮椅呢？唉！那天起床就头晕，人站不住，想着没睡好觉，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谁料晚上更晕了，女子送我去了医院，查出了脑梗，半个身子就动不了了。这下好，我和老伴都瘫了，日子咋过呀！老头儿说着，眼睛就湿了。

我心挺沉重，很难过。好好一个人，几天不见就动不了了。看来，老人的日子，真是过天天呢。生命到了晚年，人就很被动，不知道那个节点到什么时候就停止了。就像生命的到来，也是未知的一样。

从那时起，我就很少能看到他。偶尔一天，我便碰上了，在楼道口，他仍坐在轮椅上，气色苍白，面目僵硬，说话有点喘也弱，老远看到我，就点了个头，好像有事要说。

我问：你还好吧！他点点头，声音很低地对我讲：你能不能给我找个理发的，到家里来。我才注意到他的头发胡子老长了，都花白的粘在头皮上。我说：没问题，立马就给你联系。他听着，脸上绽放起笑纹，兴奋地讲：我都等了好多日子了，今天算碰到了贵人，让我咋谢你呢。客气了！这个忙我一定要帮的，有难同当吗。我说。

很快，便找到一位理发师，帮老头儿理了发，刮了胡须。第二天，老头专门在楼道等着我，再一次表达他的谢意。我说：老兄，你太客气了，以后有事就讲，这么多年的老邻居，这忙该帮呢。他笑笑，脸色不怎么好，却显得比昨日年轻许多。

再往后的日子，我就很少看到他了。夜里散步，能看到他卧室窗前的灯光时明时暗，就想这老头儿是怎么个熬过这些日日夜夜的。时常还能听见那只黑色的鸟儿在叫，见过那只鸟在他的阳台上跳来跳去，就是，再也看不到老头坐在阳台上，喂鸟的情景了。

几乎有半年光景，我忙于事务，没有再关注他。

偶然一个清晨，在院里散步，同行的一位邻人，说起了老头，才知道老头已经过世了。在过世前的那段时间，老头变得极其暴躁，经常从床上翻到地上，往阳台上爬。要去听鸟叫，要去喂那只黑鸟，要去看他养着的花…… 家人没办法，只能将他捆了起来，怕他再受伤。他就这么熬过了半个多月，一个夜晚，他变得极其安静，第二天清晨，女儿叫他时，发现他已经过世了。

他的离去没有惊动左邻右舍，家人安安静静地送走了他。这种安静的离去，很让人思念。尽管我与老头儿交往不深，对他的身世了解不多，没有到那种一起喝茶品酒，醉了骂人，你我不分的程度，可淡淡的交往，却是我的感觉良好，看的出他有修养，有文化品质，做事认真，思维还特别的活跃。但，他终究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人的生与死，是不会有大影响的。不像名人的一点点生活琐事，都会震动整个大陆。名人效应实际上是一种虚伪，普通人只是抛去了这种虚伪，保持了人性中本来的真实面貌。

这位老人的静静过世，正如他静静地来一样。他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是一片普普通通的光影，那或许是红的、黄的、蓝的、紫色的，而这个世界正是有着这些光影，才呈现出无限斑斓的色彩。

2024.1. 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