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万个为什么
看不到你,在造物主的法则中
渴望而不可及。我爱着无望和你创造的影像。
你是飘忽的瞬间,永恒,十万个为什么。
此刻,即安宁。
所有的树停止晃动,笔挺向上——
像伸直的手臂,圣徒圆满的拥抱。
我们曾彼此对着比天空还空的位置祷告,
但不如一只鸟虔诚。
我更愿向飞翔的鸟儿起誓,因它爱的深邃广阔。
2.单向度
没有回程,把浮云当作野鹤放养;
也可当作一面降旗,遮羞布。
独自或结伴都是形式,
形式主义铺展蔓延,自然存在;
种花栽树是最基本的形式,
鲜花与果实的区别在于递延,
不在于判别,初衷的抵达。
或许荆棘丛生,形式无处不在,
我本身也是形式的一部分。
盘根错节。在理论家那里
内容大于形式;即便如此,
内容是种子,种子大于形成——
或大于等于成功,或小于等于完结。
循环往复都基于形式。
在时光界面上,我们确定了行走的道路;
每到夜晚我会略微不安,那安宁
像星辰一样,闪烁不定。
我信奉这闪烁,不定——
它等同于永恒,等同于无数放弃后的重新来过。
聚散两相依,它是一瞬,我们是一生;
同样经受着核的聚变,新生与死亡。
炽热的闪烁,万物的词根,
我们所能表达的只是相对的不定。
即使找到词根也无法摘取熠熠之冕,
那没有缘由的聊以慰藉,源源不断。
灵魂在路上,不在自身;
因此会分别,游离,痴人说梦。
那梦闪亮的蹄脚在头顶杂踏。
梦在列阵,以狮、牛的蛮力;
践行,近在咫尺,却不能移动半步。
被形式所矩,被内容掏空,被口号淹没;
黯然之词,在纸上推演星空的阵图。
潘已跳出诅咒的湖泊——
吹箫放牧,有仙女相伴,行走鱼的轨迹。
当伸手触摸这温情的时刻,
那团模糊的纸已化为黑森林。
塞勒涅,塞勒涅,他已触及时光不老的容颜——
在月圆之夜,在黑森林一样的发上。
酒神醉倒,谷神不死。
前行,唯有前行——
从水从光迤逦,山有多高水有多长。
我会遇到那个在悬崖边上种花的人——
一小片雏菊慵懒如斯,陡峭之美
从崖顶倾泻,招摇猎猎;
我将那面漂移半生的白旗
插上伊烂漫的阵地,今生再也没有
比这更绚更丽的征服了——
形式统一于内容,统一于不可饶恕的决绝。
彼此的手穿过发的哗变,
此生、来世,伸向光芒的尽头。
3.春风不度玉门关
春风不度杨柳枝,
净水瓶,不度一叶菩提;
十里桃花,与半遮的人面;
更不度玉门关,江南花;
却度来一张铺天盖地的素笺。
我得令用横逸的冷枝边写边行,
来不及叹息渐行渐远、马蹄声碎;
我写下太阳照不见的土地,
以及那土地上刮过的沙尘、呜咽;
写下龙马啸吟、银汉迢迢,
我经过邓林与夸父遗风叙别继续前行。
我从大地上捡起一把六便士,
顺便兑成月光的碎银买路通关;
当我到达玉门关时五花马已倒毙路旁,
化为梅山。手中的枯枝开出鲜花,
月亮也回归千年的妩媚,
而春风依然说不度,不度。
4.你白色的羽毛袅袅地穿过我的荒凉
你白色的羽毛在黑夜浮动,
你白色的羽毛令黑暗震颤,
你白色的羽毛落在我头上,
你白色的羽毛与我的黑发共舞,
你白色的羽毛是我潜滋暗长的白发,
你白色的羽毛把我的黑发漂染成白色,
你白色的羽毛将黑夜飘成白昼,
你白色的羽毛袅袅地穿过荒凉落入心湖,
你白色的羽毛在我心中泛滥,
你白色的羽毛从我身体长出轻捷的翅膀。
5.一种叫不出名字的花
有一种绚烂的花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有人叫它薰衣草有人叫它紫罗兰。
大家都在猜但猜不出它是什么花,
它从大地开上天空是紫色的;
它很开心很忧郁,它把绿色开成紫色的。
我想找人问一下,可那人不在身边;
我想这世上只有她知道这花的名字。
我去找寻我去找寻。
我从居住地到目的地路途迢遥,
实际我不清楚有没有这个地方。
我一路走一路问,许多年过去了;
我还在寻找我还在寻找。
我去过很多地方,可能已路过已错失;
即使有一天找到她,我也认不清了。
世上有一种花我叫不出它的名字,
不管是紫罗兰还是薰衣草,我仍清晰记着
它是紫色的、忧郁的。
它从忧郁的天空开向紫色的大地。
6.芦苇
我们中间隔着
一小片芦苇——遗世的孤独。
隔着它挥舞的柔软的信号,
隔着它不曾放飞的万千纸鹤与鸣唱……
假若我们隔着不是芦苇,
而是一条河流,
它又能把我们带向哪里?
7.雪花白
雪越落越多,我不得不承认它是白的。
白得一塌糊涂,连同覆盖的事物
也是白的,白得面目全非。
赶路的人呼吸、说话、乃至议论
都白成了它。雪花落啊雪花白,
风中的恋人也是白的,白白地等候,白白地吹散;
雪花白啊雪花落……我不相信灯红酒绿,目之所及;
不相信铺天盖地落下的雪花——是白的,
正如同不相信践踏它的蹄印是黑的;
不相信蹑手蹑脚,悄无声息;
不相信所有与雪的交媾会染成风花雪月,时间的絮语与告白;
我甚至不相信一场大雪突然地到来,
袭击一个温情脉脉的雪人。
8.人面桃花
一张脸藏在扇中,为什么
在三月骤然打开?哭着闹着要去找你的江山。
温柔暴虐,娇艳欲滴——
你不哭不闹不跑,就不会零落红尘碾作泥。
这无故的香消玉殒,缤纷踢踏——
总令人牵肠挂肚。春天埋葬什么不好?
非要葬送这任性不羁,粉腮红面。
9.她旋转她歌唱
她很长时间偏安一隅,一动不动。
忽如一夜涅槃成白蝴蝶,
她旋转她歌唱——
这白色的赤焰灵的手掌。
这灵,千手观音伸出纤纤玉指
拂动麻木庸常的白日,
无数炽热的白日白玉兰的梦,
无数沉寂的夜晚被怒放的白玉兰照亮。
她旋转她歌唱从昏蒙的大地伸出纯洁的手,
她旋转她歌唱从昏蒙的大地飞出无数只白蝴蝶。
现在,我走向她捡拾花语一瓣,
夹在一部不朽的书里,
然后轻轻合上。
10.那是我需要的
所有的风声都跑掉了,世界很安静——
我由此安静下来。
当鸟儿厌倦鸣叫,我替它歌唱;
梦想的鸟鸣如此妍丽——
它啄破了我的壳,有小小的灵魂出窍。
我曾蜗居,安坐,
飞时拥有蔚蓝和洁白的放牧——
那是我需要的。
而现在,望风而逃的不是鸟——
是我,或者我们。
若能回到最初,我会用灵魂弥合躯壳——
还原一只圆润的蛋,让它也安静下来。
11.月下
我徘徊月下想起黑森林的样子,
茂密的生长,忽然变得寂静。
我穿过时,月光的银簪正穿过紧束的发髻。
你的眼睛夺目幽深,仿佛一匹野兽
忽远忽近。
12.仿佛美梦,将爱意珍藏
你不用说太多,
如同我的废话,一切节省着用;
像面包屑之于面包。
当我们吃下自己的骨头
和腐朽,会骄傲地
跟孩子们说,我们吃下了爱的遗产。
至此,这世间已无更多的
贪婪,荒凉,惊惧;
仿佛美梦,将爱意珍藏。
13.这个秋天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秋天没有什么不同,
我仍在沙果间奔跑,我跑动时
野菊比我跑得快些——
跑过了地平线,不知是否还会遇见。
这个秋天没有什么不同,
果实静静地像婴儿,树们分娩时也不会痛苦。
这个秋天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雨水更加丰沛,再大些,连绵不断,
我的爱人就从远方回来了。
我希望她带一点秋水,一如睡莲贴着水面。
14.昼与夜
暴风骤雨没撼醒沉睡的人——
折断的手臂横在路上,它要抓住我;
可我的手给了你。莫非它要抓住我们?
雕塑米开朗基罗的昼与夜。
这夜多么深沉,凌乱——
仿佛走在中世纪,古老而充满仪式。
不去想雷鸣、闪电,最后一刻
撕裂,揭示的是什么。
我这么想也这么走,你是我的夜——
藏起了我所有困惑,那亟待雕琢的白昼。
15.面包的信仰
她把我当作门徒,
我把她视为叛徒,
感觉我们像圣经里的人物。
我们切面包,一页一页分食,
如诵经。
书页分开血色的殊途,
面包屑簌簌下落,像祷告;
信仰像黄油,我喜欢的味道。
再涂抹一层,
即使不再一起切面包;
再涂抹一次,
即使没有面包屑掉落。
我们切,我们分享
这面包的信仰。
16.碰触
你善意地欺骗着我;
我,善意地回答着不敬。
在我们之间没有谎言,
也没有更多的秘密;
我的谎言都在你那里,
我设法使用隐喻,提升它的质地与重量——
以博取信任,激赏。
现在很轻,薄如一缕,微不足道;
我们来时一起,走着走着,背道而驰。
我每一脚总想踢出石火,再深一点,重一点;
你,把目光投向远处,不时仰望;
那里没有奥秘——
有的是燃烧,或僵滞。
星云孕育需要重量,
任何粒子都有和它相湮灭的反粒子。
那样,我们相遇时会一起消失——
最好变为一棵树,
木木的,不去碰那些石头。
17.明镜
我们总是在那面看不到自己的镜子里
面面相觑,打量磨灭、永恒。
黑暗使它缄默,我们也曾这样;
但,我们终究需要光穿透彼此——
需要每日的照耀,恢复青春。
18.穿越这个春天如此艰难
白雪在皑皑中卸下面具;
阳春责令我继续闭嘴,用眼睛说话——
像一负重前行的马匹,马勒紧束
马困人乏。穿越这个春天如此艰难——
道路之中纠结着道路。
为何我们只答哑语?韶华虚度。
你手里抖动的缰索究竟把我引向哪里?
你一再缄默,不回答前程。
这样一驾马车,怎么拉动厚重的
爱情,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