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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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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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鸭沟岭小记

从杨凌农科城向南过周至大桥,穿环山旅游路拐上一面小坡,在回环曲折的秦岭北麓脚下,有一个鸭沟岭村。据村庙碑文记载,明末时有宋、白、张三户十几口人,由山外迁来,开荒、种田、定居。因沟底有溪水流淌、野鸭群戏而得名鸭沟岭村,至今陆续有他姓掺杂居住,近百户四百多人。

进入鸭沟岭村,南北走向的房屋一律面东,一排排高低错落,排比句般从西向东一路蔓延,犹如天河之水,恣意泼洒跌宕。村间道路亦因山而形,高低起伏,却并不崎岖,只是依照山体走向布局屋舍,使得整个村庄呈现出梯田样貌,行走在人家山墙之外,犹如船行海上,道路起伏,人心生静。

此时正值仲春,山花枝头初蕊,村巷花开各家。村间少有白瓷贴墙的高大二三层建筑,多黑瓦覆顶的老式土屋。这些黑瓦土墙的房子,家家户户无一例外的用青砖白线勾了屋体墙柱,配以深米黄的墙面,让饱经沧桑的老屋发散着明艳的古意。户户门前用本色原木枝干装饰成篱笆,围出一方菜畦或花坛,胳膊粗细的木篱笆围栏里,菠菜蒜苗或者桃李杏花,呼应着庭院里的几株紫色玉兰,或一丛贴梗海棠、几簇金钟花、一束结香,甚或门前高大团粉的红叶李,让看上去面貌相似的老屋各自焕发出光彩来。春天的气息在山野里略显不足,可在山村人家的花木里却刚刚正好。

是直行去往那矮山墙形成的僻静巷道,还是漫步于贴着大红春联、有着齐整门楼的人家?因为那家门前的粉桃花,开得正惹眼。站在岔路口,犹豫了一些时候,便挪步到了粉桃花前。桃树细瘦的枝干,是新栽的模样,有着青年般的朝气,花也开得格外有力,全没有了开过几年之后,虽是蓬勃烂漫,却少了些英武之气。清浅鲜嫩的粉,若美人之面,想起唐代诗人崔护的那首桃花诗来,这树桃花也应该是当年诗人偶遇佳人时,心上人如花般的年纪吧。

在一家老屋前留驻。吸引我目光的,是并立的两株杏树。两棵杏树一高一矮,枝干粗壮,由于生长的时间久远,树干交叠扭曲,通体发黑的枝干间青苔点点。黑黢黢的枝干透着历经岁月的疲累,犹如老人长路。状若病梅的枝上,星星点点爆出粉白的杏花来,几点怒放,几点含苞,让垂垂老矣的老树蓦然有了一种悲壮之美。开花的老树,在苍老荒凉的枝桠上,怒放出正值青春的花来,使得生命的衰微和茂盛并存,也使得生与死如此贴近并行。

两棵老杏树背后是一座典型的关中老屋,人字形的房顶屋瓦浓黑,青苔隐现。麦秸和黄土泥成的土墙已有裂缝,诉说着时间的印记。庭院深长,一间屋,两株夫妻般的老杏树,一畦满种菠菜芫荽的菜田,这方庭院就有了遗世独立的味道。

面东背屋立在院中,久无人居的气息弥漫开来。想起明日若晴天,一大早初熹微温,金光透过老树繁花,洒在土墙上的情景,毛绒绒,新鲜鲜,该是多么诗意。而若是下雨天,春雨溅溅,滴落在黑瘦的枝干上,发出天籁般的滴答声,推门出来,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又当是另一番情致。心下颇有憾意:若是有人居住多好,可借宿一宿,谋晨光熹微,新雨与新花,该是多美的人间景致。

行走村间,偶遇几位老人,均神色安详,谈吐大方,招呼着进屋喝水。见一花白头发老汉蹲在屋前石阶上抽烟,身旁是一车大小匀称的石头,其间不乏纹路若云、形状雅致的,便问他这石头是从哪里得来?老汉笑言,从沟底捡拾而来,用在庭院中做造型。相比从前所见乡村,处处麻将声响,对老人顿生敬意。于是,赞叹道,“老人家有艺术眼光啊。”“哪里哪里,就是务务心慌”。

转至另一街道,见我拍花议论,拉着一架子车粪肥的老人指着隔几家的屋子,让我们去拍他家的“红花”。行至屋前,两株贴梗海棠缠枝绕蔓,已成箱笼状,深红黄蕊的海棠正艳,大朵的花儿藏匿藤蔓之间,远看若贴了花的圆笼,煞是好看。一左一右的花笼立于门前,犹如花仙子化身花门童。难怪老人如此得意。海棠旁,一支新发的紫荆亭亭独立,正旋出点点细碎的紫花来,细小的花蕊,挤挤挨挨,贴在无叶的枝上,想起李渔对紫荆的描述,“窄袍紧袂,衣瘦身肥,立于翩翩舞袖之中”。紧挨紫荆的,是一株花开正盛的紫玉兰。行道树上的玉兰,若庙堂之君,往往修剪的枝桠向天,花开顶端,远观一片花色杳杳,近看花影朦胧,不得真颜。眼前的这株,却十分亲民,有着亲近人间烟火的和蔼可亲,让我这爱花之人得以亲见玉兰真容。对这株紫玉兰低垂花枝任人赏看的发现,也让我对村间遍植的玉兰多了一些留意:原来,鸭沟岭村的玉兰以紫色居多,树身一律朝南,花枝多为低垂可得之状,仿佛就是要供人一探究竟。如此大方的姿态,着实使人心生喜爱,看了又看。

鸭沟岭村,仅看村名就知道是有着沟的。从村路漫步向东,便是几近沟底。船型沟底从秦岭深处蜿蜒向南,沟底丛林遍布,还不到抽枝发芽的时候,满眼灰白。几户人家,一字儿排开,和沟上村舍一样,均是面东而立。鸟儿鸣叫绵密,长短高低,清脆悠长,喜鹊、画眉身影翩飞。崖畔上,一老妇端坐,和不远处剁柴妇人闲聊。沟底寂静,愈显鸟鸣旷远,人声稀疏。细聊之下,才得知老人已近八十,可观其眉目,至多六十出头,让人惊叹不已。老人言说,一生居于鸭沟村,每天开门必见青坡缓岭,山风习习,画眉子到处鸣唱,山上的水接入门前龙头,常有外地人以瓶盛之,言之甘甜爽口。老妇谈笑间,耳目聪明,口齿清楚。

沟底所有开垦的树地,种有猕猴桃,白石立柱,铁丝搭架,只是新枝未发,看上去似冬睡未醒。苜蓿却鲜嫩,绕着猕猴桃地畔沿围了一圈,仿佛给一地的猕猴桃镶了绿绣边。新出芽的苜蓿肥胖碧绿,诱人伸手掐了一把,汁液便绿了指头,似有绿翡隐匿手中。

临出村,老妇及村人相送,忽见崖底屋旁有几只旧罐散落林间,颇有油画静物之美——一只双耳土黄陶罐与两只圆肚瓦瓮紧挨而立。看那双耳罐样子齐整,不曾有破损的痕迹,便央求老妇或相赠或购得。老妇喊来罐的主人,三人细语几句,年轻一些的邻家儿媳大方一笑,送你了。感觉不妥,几次要求可付小钱购得,三人坚决不收。

我拎陶罐回家,插上去冬新买的仿真柿枝,颇有古意,甚喜。

2021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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