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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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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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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葡萄树

父亲在老家二楼的平台上种了一棵葡萄树,葡萄树种在一口破铁锅里。原本只是一棵小树苗,谁想不几年,就成了一棵有着扭曲而粗壮树干的大葡萄树。枝枝蔓蔓从根部攀爬起来,竟绣成了一片可观的藤帘,以至于一上到二楼顶就如同进入了一片天然的绿凉亭。

春天来的时候,看似冬蛇般僵硬扭曲的滕干上,星星点点冒出一些绿芽来,不久就探头探脑地发出婴儿手掌般大小的叶片,清浅的嫩叶毛绒绒的,仿佛树干憋不住而吐露出的秘密。到了初夏,整个藤架一片碧绿,进到院子就能一眼望到二楼的浓绿,一阵风过,大片的葡萄叶翻飞着,隐约露出叶子下青豆般的葡萄果来,像是清风掠过海面,有鱼在海浪里跳跃;到了瓜果纷纷上市的秋季,绿翡般成串的葡萄也要慢慢熟了,可是不撕开经了雨水略微发黑的白色套袋,无法得知袋里的葡萄是绿色的还是紫色的。不过,几乎不用等到葡萄成熟,我那两个调皮的小侄子总是搬来凳子,悄悄撕开套袋的一角,拣那串串悬垂着的果子里先变色的尝个鲜。果子一粒一粒、一串一串的成熟,又一粒粒一串串的被摘下,就到了冬天。

掉光了叶子,裸露着扭曲枝干的葡萄树看上去灰扑扑的,像是进入冬眠的蛇,又像静心思考的哲学家,一连几个月都毫无动静。尤其是风雪天的时候,那些枝干上接住了雪,厚厚的雪压着藤条,让人不禁担心,这棵葡萄树捱不过漫长的冬天。可春天的风一吹,这些藤条照样冒出点点的嫩芽来,让人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父亲对于这棵树似乎不大经意。从这棵树被种进这口破锅里,除了嫁接过一次,再就没见他管过。于是,这棵原本只结翠绿色果子的树,一半照旧碧绿青翠,一半却是浓紫欲滴。而两种颜色的果子口感也完全不同——碧绿的那个,滚圆的绿果紧挨在一起,成串的果实胖嘟嘟,沉甸甸,甜中带酸。浓紫的这边,果子互相很是疏远,像是城市里居住的邻居。提在手上松松垮垮,摘一个丢进嘴里却有着果肉的柔韧,甜如蜜。除过嫁接,偶尔剪剪枝外,父亲似乎不太照管这棵树。因为这样的树在父亲看管的果园里,有成千上万棵。

父亲常年在一家酿酒葡萄基地看护葡萄园子。上百亩的葡萄园子在父亲手里就建了三个,每一个园子都像是一个标准的中国汉字,横平竖直,决不马虎。那些品种各异的葡萄树,树形不大一样,结出来的果子也完全不同,可猫着腰从园子里望过去,不论是纵行,还是横行,那些扭成绿伞盖的葡萄树都跟参加阅兵的兵士一样,枝干笔直挺拔,整齐规范,没有一棵不和前面的对齐。一次,我去其中一个园子找父亲,看到这些整齐划一,连起垄高低宽窄都一致的园子,问他是向谁学了这些栽植技术?要知道,一辈子都在家中六亩地里收了小麦种玉米的父亲,没有任何学习葡萄栽种技术的机会。父亲弯腰握着锨把,用力一脚踩在铁锨上起土,低着头轻声冒出一句,“向谁学的?这还要学?”风里,葡萄叶伸出碧绿的叶片刷刷地相互摩挲着。

亲手种了上万棵葡萄树的父亲,自然对家里的这一棵不留意——不就是一棵树嘛。

而这棵不知道什么时候栽进破锅里的葡萄树,却依旧年年发芽,年年结果,只是有一年若是结得多些,下一年必定少。

清明节,我回老家上坟。一进院门,就看到了二楼上一片零星的绿意。站在葡萄架下,那些刚刚生出来的嫩芽,一撮一撮地挤在枝条的某个点上,看热闹似的,挨在一处张望。挤挤挨挨的芽叶,点染着藤架,透着轻松随意,也在衰枯的灰枝上点化春天。

父亲照旧在园子里忙碌。不知道他在自己亲手栽植的园子里到底忙了多少年,二十年是有了的。一个园子、一个园子地转着照看,指挥工人施肥、打杈、摘果,是他的日常工作。到了新酒季,葡萄达到了一定甜度,就得抢收,否则黑压压的鸟雀就会把一年的辛苦啄得一干二净。即便这样忙碌,父亲从地里回来还要接送上小学的大孙子,拦都拦不住。忙碌的父亲,似乎对二楼葡萄树的发芽毫不留意。

站在二楼,舒朗的藤架空隙里依稀可见父亲顶着满头的雪白,在院子里时隐时现。已过古稀,父亲的一生不可避免地走向尾声。和大多数农民一样,父亲勤劳,聪慧。也和大多数农民一样,父亲沉默的活着。平凡普通得像那些扭曲苍老的葡萄藤。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我是二楼那架葡萄藤上的一串葡萄,父亲用他粗糙、满是皱纹的手擎着我,我使劲地眺望远方,像一簇刚刚冒出的嫩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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