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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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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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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起来的父亲

初夏的一个周末,照例回老家看望父亲。吃罢晚饭,和父亲、侄子坐在前院聊天,突然想起老屋院子里的杏,便央父亲带我去看看。

相比于去年,今年的杏结得不繁,稀稀疏疏,不过个头却大。一阵风过,满树绿叶间探出诱人的点点金黄。几颗黄灿灿的大杏在头顶顾盼,父亲说,我给你把这股子拉下来。说着,父亲便稍稍往下一蹲,猛地纵身跳起来,攀扯住有着五六只黄杏的树股,招呼我摘。我一进门,看到地上落了几只黄灿灿的大杏,可惜着落杏,没来得及拍到父亲依旧洒脱的起跳、落下,但是清楚地目睹了父亲轻盈的身姿——毕竟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他的举动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而我似乎看到他的脸上有一丝笑意闪过。一霎那间,高中时候在校篮球队打主力的父亲、在我们姐弟年幼时数次为我们摘苹果、打枣、折槐花的父亲,纷纷重叠在刚才那短短几秒的跳起、落下里。那时候的父亲,年轻、有力。眼前的父亲,早已满头白发,满脸皱纹,当年的青春和神采也日渐隐没在佝偻的身影里。

我挤在父亲身边,一只小飞虫撞进我的眼睑,眼睛酸酸的。我从父亲拉扯着的树枝上摘下几颗大杏,鹅黄带绿的杏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散发着果子新鲜、活泼的清香。满手的金黄耀得人心里暖意荡漾。

七十多岁的老人,跳起来的这一刻,只是父亲。

坐在马扎上吃杏子,新摘的杏子汁水四溢,格外香甜。蓦然想起前年“五一”假期带父亲爬九龙山的事来。

那年的“五一”假期,天气不阴不晴,是适合爬山的日子。一大早起来,看着温和舒适的天,想起父亲很久没有爬过山,便打电话相约。父亲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接了父亲,开车往西驶去。一路上,父亲兴致很高,说着村子里的人和事,评价着谁家的儿子不孝顺老人,谁家的老人又生了什么病,即便父亲口中大多数的人都已模糊,甚至想不起来基本的长相样貌,可听着父亲清晰地叙述和棱角分明的判断,心里还是格外感动。父亲一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甚至是有些木讷,和母亲养了三个孩子,种了一辈子的地,常年的劳累和生活的艰苦早已让父亲变得和他耕种的土地一样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挥舞着手里的锄头、铁锨、镰刀,把所有想说的话和终年劳作一起搅拌在一茬茬的播种、收获里,深埋于永远开不了口说话的黄土地里,安放在那些明晃晃的铁器里、磨得滑溜的掀把里、车辕里,以及对我们为数不多的叮嘱里。听着父亲在车上絮絮地说着家常,我头一次发现,父亲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思路清晰,逻辑顺畅,当然,观点里有着他们那一辈人的刚正。

一路听着父亲的叙说,很快就到了山下。停好车,向购票处走去,路过一排隔离车辆的石墩子,几个圆滚滚的石墩子间用粗若麻花的铁链连接着,防止车子进入。走在前面的父亲,走到铁链子前,出乎意料地后退、助跑了几步,猛地跃起来,两只脚前后腾空,跳过了几乎拉平的铁链。立定后,父亲回过头看着我吃惊的表情,罕见地露出得意的微笑,似乎在说,“看我还行吧?”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要知道,那时候的父亲快要七十岁。而从我有记忆时开始,父亲就罕有笑容。刚刚那一跳里,分明有着孩子般的快乐和得意。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幼时,似乎看到父亲注视着我蹒跚学步、扑向他怀里的情景,年轻的父亲脸上应该也是这样得意欢乐的笑容。

这一刻,即将古稀的父亲,在我面前做了回孩子。

我们鲜有机会能看到父母纯真的模样。从我们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父母,他们所做也都是尽父母职责所为。而我们因为年幼无知,从来没有问问他们是否能背负得起这样的责任,是否也有累的时候。我们大多数时候看到的,是父母作为父母这个角色应有的样子,或苍老,或愁苦,或疲惫,他们曾有的青春,悄然隐藏在为数不多的照片里,定格在少有的几桢画面中,在那里,他们曾经年少飞扬,和现在的我们一样,有着最美的青春年华。而这些,又是多少为人子女的我们永无机会了解的秘密?又将是多少年后我们久久不能释怀的心痛?

我坐在马扎上咀嚼着黄澄澄的杏子。原来,看上去饱满金黄的杏子,清甜里却有着隐隐的酸,那份酸,一直漫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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