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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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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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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记

临近中秋,几日大雨荡涤,让远山格外清晰,恍惚一触即得。雨后的秦岭骨骼清奇,林木毕现,像挂在客厅的山水画。朗日晴天之下,秋日草木的气息直入心底,长耳的兔子在草间奔袭,肥硕的喜鹊嘎嘎鸣叫,山林愈发静寂。一盏茶,几只果,几册书,三五好友可谈诗论书,也可侧耳林声。

好友刘先生年逾五十,却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因为工作缘故,他管理着这片近乎四百亩的坡地。说是坡地,却出奇的平坦。几乎是临近秦岭山脚的一片小平原。从空中俯瞰,似秦岭脚下生出的一方阔大阳台,背依秦岭,向北延展,慨叹这曲折蜿蜒的秦岭脚下也有如此平阔之地。此时,山外的玉米已经渐次发黄,预备着收获,山地玉米却还青翠碧绿。山内山外的温差,植物最敏感。

一路缓行,刘先生如入自家后院,何处可观景,何处能静心呆几日,一一道来,惹得我们不断发出惊叹,我们戏谑他为“财主家的二小子”。此刻,他领我们站在平坦若砚的一方空地上俯瞰,称这里是最佳观景地。

放眼望去,满坡玉米林立,沟底一处马蹄形洼地凹在两坡夹峙之间,硕大的马蹄印赫然在目,仿佛天马驮了神仙不小心一脚从云端踏空所致。左右看去,秦岭北麓绵延不绝,仅余这一处空阔平坦之地让我们遗世独立。开阔如此,竟是可以极目远眺而无遮拦,好一处观景台!好友杨先生平日少言,是位十足的谦谦君子,此时也是惊呼不已,直呼“咋还有这样好的地方呢?”擎着手机四处拍照。刘先生腰里别了纸扇,左手拄着竹木拐杖,以为他腿脚不好,要依仗竹拐前行。他笑言,野外作业,拄拐一则防身,山上时有野猪、长虫,山民养有护家犬,有拐在身,除了还击,也可增加震慑力;二则遇到坏人,手执武器,也能让人退却。我们则笑言,这方圆几十里,除了鸟雀,人影子都没有,拄拐杖大概只是辅助腿脚。刘先生笑而不答。

车行至秦岭北麓的最高处时,刘先生说,咱们就在这里喝茶停歇。这里地处柴家岭,所在地叫擂鼓台,擂响战鼓的地方一定是聚风敛气、声传万里之地。果然,从擂鼓台俯瞰,眉县、扶风、杨凌、周至尽收眼底。远处城市楼群似海市蜃楼般缥缈。四处开阔,哪里稍有动静都会得览详尽。

守山人老何所住的简易棚屋外有一张木桌,刘先生铺展开茶席,布上茶器、月饼、猕猴桃,算是安顿下来。茶是柑普,最适宜这时候喝。我一抬头,一丛青碧油亮的竹子从简易棚后面斜逸出来,新生的嫩竹叶点点散落其间,颜色区别于老竹的苍翠,带着初春新生的轻绿。我起身摘得几片,泡入茶水中,一来可防沥水侧流,二来嫩竹叶入茶增香败火。刘先生和杨先生算是初识,可聊起各自所读诗书倒是投缘,从喜爱的诗词到喜欢的作家,一说起来没完,我插不上话,成了不相干的局外人,索性和老何聊起来。

五十多岁的老何,个头不高,眉目和善,有着山地庄稼人的敦厚。他孤身一生,守着山下的几亩薄地度日,这几年得空给刘先生所管辖的坡地看守庄稼。闲来,老何养几只鸡,鸡蛋供给不远处的五福寺管理人员,换几个柴米钱。问他玉米长得好好的,是不是没有农活可干?老何“咦”地一声,脸上的表情连皱纹里都扯着一丝否定:“玉米成熟了,野猪可多了,经常都是一大群,一不留神就把一大片玉米拱着吃了。”说着从棚屋拿出一面铜锣,明晃晃的铜锣中心已经磨得发白,一圈儿黄铜色显得这个武器倒有几分古意。鼓槌头上包了红绸,试着敲一下,震得耳朵嗡嗡,颇具威力,那野猪听了定会以为来了千军万马而不敢偷吃庄稼。

喝茶、吃月饼,说话的两个人也困了,讨论暂告一段。问起秋玉米是不是已经老了?老何摇摇头,说背阴处的玉米正嫩着呢,我带你们去。留下杨先生看守家当,我们仨下到一处坡地找嫩玉米。林里坡地看上去平坦,拨开丛生的灌木下去,会发现这些地似梯田般一层层荡到坡底,层高约一米多,加上下了雨,秋草湿漉漉的,泥地里更是湿滑。刘先生的拐杖这时候派上了用场,只见他拄着拐下到下一级田地,把带有弯把的那头伸向我,让我握紧了,慢慢支撑着一步一滑的下到地里。“这下不笑话我的拐杖了吧?”我吐一吐舌头,算是致歉。

满地的秋玉米,个头比平原地区的细且矮,结得棒子也不大,玉米须还未变黑。随手剥开一只,淡黄色的颗粒幼嫩饱满,掐一下,白色汁液四溅,正适合煮来吃。每人抱了几只,顺原路返回,找寺庙里做饭的厨娘水煮。熟玉米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只有老何没动手,他说吃了一辈子玉米,一吃胃就反酸。

啃了几只玉米棒子,刚才还一派晴空,转眼乌云像是从山根生出,飞天凤凰一般扯出长长的尾翼。老何说,要下雨。瞬间大风起,树叶漫天飞舞,棚外的柳树、柿树狂乱摇摆,刚才还呱呱鸣叫的喜鹊也闭紧了嘴,不知到哪里躲雨去了。我们坐在棚下,看着碧蓝的天瞬间乌云弥漫,雨点夹杂着狂风砸落下来。只几分钟,这场风声大雨点小的阵雨就算过了劲。一壶热茶也变成了凉茶,重新烧水来泡。

西边的天又亮了。

走出棚子,往寺庙顶端看去,天又湛蓝,灰瓦飞檐,彩色琉璃装点的庙宇更加清新。一只通体金黄的母鸡缓缓地从山庙殿前踱下来,背着双翼,左右脚灵活的倒着,庄严威武,漫步庙堂之上,鸡态若人。

山野半日,晴雨交错,坐看天地骤变,品茶果诗书,自是欢喜。

天色渐暗。惦念着观景平台的夜景,几人不约而同收拾家当,下山。途中,偶有山根处几盏灯火,微光如豆。

观景台上眺望,远处城市灯光如闪起伏若影,身后黛青色的山峦剪影般沉默在夜色里。面向繁华璀璨,背依肃穆大山,半世繁华,半世苍凉,恍如半生一世,泾渭分明。

月亮在厚厚的黑云后迟迟不肯露面,顽童般时而半侧时而隐,时而露出清皎明亮的圆脸来。只一刻,便又躲进云层之后。此时,天地一片黯然沉寂。我们都融在这无边的夜色里。

行走在暗黑的天地间,刘先生的拐杖笃笃点地,扇子握在手上,口中念道:

“本是后山人,偶做前堂客。醉舞经阁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戏功名,海斗量福祸。论到囊中羞涩时,怒指乾坤错。”

拐杖指天,在黑暗中留下一个笔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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