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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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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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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 远去的从前慢

社会飞速发展,一切都朝着快的方向奔跑。快餐,快递,快信,快讯,快照,快闪,高速,高铁……快马加鞭,风驰电掣,争分夺秒,日新月异……这是一个瞬息万变的世界,即使一贯迟缓延滞的农村,也逐渐表现出锐不可当的势头。雄安建设驶入快车道,为了迎接更加美好的未来,每一寸土地都爆发出强劲动力。我是改革开放的同龄人,岁岁年年感受着乡村的蒸蒸日上,年年岁岁体验着生活的欣欣向荣。那些远去的过往,就像一只只精灵,带着质朴,带着温情,还时时闯进我的梦境。从前慢,慢条斯理,不慌不忙,闲适自若。时光静好,岁月安然。我从那时候走过,一草一木,一点一滴,已经深深印在脑海,挥之不去。偶然在网上听见从前打夯的号子,蓦然回首,心底又波澜荡漾。

从前慢,慢得那么纯朴。小小的村落,平静安宁。大自然的朴素哺育了人们的淳厚,滋养了人们的善良,无欲无求无争,不气不怒不怨,顺天时而为,乐观知足。

祖祖辈辈在这片土地上耕作,质朴忠厚,长期积淀。人们习惯了直截了当的简单问候。大街上偶遇,“吃了吗?”“干什么去?”那是最心无芥蒂的交流沟通,热乎乎的感觉来自乡亲间最热情的关切。谁家有什么事,只需一声招呼,街坊邻居齐帮动手。这样的活儿不图报酬,憨憨一笑:“乡里乡亲,谁用不着谁啊。”受人滴水之恩,必以涌泉相报。当然也少不了哪家吃点差样的,隔着矮墙就把美味佳肴递过来。杜甫“隔篱呼取尽馀杯”也是那样温馨与激动吧。那时候,相互真挚坦诚,很少耍心眼的。人们心胸宽敞,自得其乐。种个小菜园,茄子、豆角、韭菜、葱蒜、辣椒,应有尽有,基本不用赶集。压水井浇菜,一按一按,从地底下冒出的清泉,带着凉意,滋润瓜果蔬菜。三餐简简单单,入赞就行,没有更奢侈的想法。狗尾草编成的小兔子,摇晃的拨浪鼓,纸叠的飞机、元宝,旋转的陀螺,滚动的铁环,飞来飞去的沙包……童年的游戏情真意切。我们举着扫帚捂蜻蜓,我们爬上大树逮天牛、知了,我们戴着柳条编成的帽子吹柳笛,我们拿杨树叶梗拉勾,我们在田野把蚂蚱穿成一串,我们溜着冰比赛看谁滑得远,我们在墙根“挤油儿”取暖……无忧无虑再也不复返。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切都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我们穿着布鞋,背着碎布头拼成的书包,每天也乐乐呵呵。那都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里边饱含着呵护,饱含着爱。没有钱买伞,我们披着塑料袋子折成的简易实用的“雨披”,腰间系上细绳,走在泥泞的上学路上,没有害羞,没有牢骚。那时,鸡鸭鹅猪羊贴补家用,少不了平时的照料。郊外的沟渠春草繁茂,小筐,镰刀,现割现喂;玉米地里各种野草窜老高,跪着爬着,直接用手薅,腰酸背痛。野草晒干,攒垛,打糠,喂得猪儿肥油油,辛苦变作甘甜。牛马驴骡拉车是最主要的运输工具,鞭子啪啪作响,大喊:“嘚儿”“驾”“喔”“吁”,车把式也挺威风的。三六五乡出门都是步行,再远点,天津、保定就是骑自行车,原始,但绿色环保,那时的天很蓝,星星很亮。

从前慢,慢得那么从容。生活节奏慢、方式简,自在舒缓,有条不紊,任何事都可以在轻拢慢捻中进行。农人,农村,农事,精耕细作,昼兴夜息,静待水到渠成,静待瓜熟蒂落。在一袋烟里消磨掉整个黄昏,在静谧的夜空指点满天星辰。时光淙淙,踱着方步,轻吞慢吐。那时候,似乎速度并不重要,不追不赶,不愠不火。可以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可以漫随天外云卷云舒,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恬淡。

当年的麦收还没有机械化。或用镰割,或用手拔,打捆拉回家。铡刀一斩两截,麦穗散在早已杠好的麦场暴晒。打场是个累活儿,凉水浸泡的西红柿、黄瓜最好解暑。麦粒一簸箕一簸箕攘成堆,再晾晒。大活儿完了,一家人围坐,择麦秸,遗漏的麦穗拣回来,颗粒归仓。大秋要复杂得多,那时候学校都放四十多天的秋假。金秋时节,棉花、芝麻、黍子、黄谷、大豆、高粱、花生都陆续收获,玉米依然招摇着翠绿的长叶子。人们往往先把叶子擗掉。玉米熟了,大秋正式开始,家家户户成天到晚在地里忙。一个个玉米掰下来,堆堆儿,没有牲口的人家还是用人力小拉车,一趟接一趟,拉回家慢慢剥。其间的野趣最能鼓劲。小浆果,小香瓜,绿蝈蝈,黑刺猬,灰野兔,一不留神就给人以惊喜。遇到“甜柄”削一捆带回家慢慢享用。遇到“黑胆”,摘下那大朵嫩嫩的“花”,抖落掉黑粉末,洗洗炒菜,肉肉呼呼,细腻爽口,别有一番滋味。拣出又小又绿的玉米,还没定浆,有时也有发育不好、籽粒稀疏的“老没牙”。择择洗洗,掏净灰,划着洋火,点燃大铁锅下的柴,或煮或烧或熥,满口浓浓的香味。大灶炊烟袅袅,简朴的和睦幸福。玉米秸锛倒,打土,绑捆,攒成一垛。洇地,耕耘,播种小麦,打畦背,挖龙口。农活儿一件接着一件,人们都稳稳当当,不急不躁。当年的大秋,虽然忙,但很充实;虽然累,但很快乐。浓浓的秋韵是一年生活中最色彩斑斓的一笔。丰收的喜悦,播种的期望,都在那些天的心头激荡。红薯、萝卜、白菜入冬是放在窖里的。那是一冬的菜,怎么也得挨过青黄不接的那段漫长时间,伤冷伤热,损失大了。临近年根,成筐成篓的杏核、桃核,一个个砸开。硬皮喂猪败火,另一部分存放在旮旯,炉火将灭时,抓进两把当碳使,蹲上拔火罐,片刻便烟腾火苗起。杏仁、桃仁煮熟浸泡,与煮过的黄豆用用盐拌匀,美味上桌,满屋飘香。正月里,心里美萝卜切丝,或糖或盐,凉拌开胃。春风春雨,挖野菜的时节,大自然的馈赠怎能错过?榆钱、槐花稍事加工,也是餐桌上的佳品。当年村里有好多水塘水坑,不敢下水,打水漂成了我们的乐事。要想飞出去得远、弹跳水面次数多,就得找比较扁的瓦片或石片,扔出去时用食指拔一下,旋转起来,“嗖嗖嗖”,惯力用尽沉水,喝彩声起。

从前慢,慢得那么虔诚。人生在世,内心总有一些放到至高无上位置的东西,奉为圭臬,尊为神灵,毕恭毕敬,顶礼膜拜。那时候,人们的思想还远没有开化,传统规范、信念信仰比什么都重要。现实是有期许的,生活是有仪式感的,实实在在,言有物,行有格。

因为生活不宽裕,勤劳、简朴、珍惜就刻进骨子里。很小的时候,白面饼还是稀罕物,邻居给一块,用麦秸插着吃,不需蘸酱,那叫一个香。虽然垂涎三尺,但还是尽量咬小口,细嚼慢咽,生怕快速吃完了嘴里再没咂摸头。对白面饼梦寐以求了好多年,拾麦穗也成为我每年必做的事。母亲是很爱惜粮食的,抢秋夺麦还包括捡拾遗漏的收尾。为了多拾,母亲不惜力,早早出门,有时中午都不回来,带几块干饽饽垫补将就了,我就一筐一筐往家运。毒辣的阳光恣意无情,草帽遮不住汗流浃背,看到母亲手上的老茧,我就懂得了刚强坚忍与省吃俭用。没有电话的年代,着急的事拍电报,最多的还是平信,区别在于发送渠道、字少字多、速度快慢、资费贵贱。我曾不止一次眺望远方的汽车,视线所及,不过几里。更远的地方只能想象,北京,上海,吉林,还是一个个抽象的名词。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不清楚,亲人间的信息交互就都寄托在一封封信中。印象中最早的邮票8分一张,多是各种民居的图案。情在两地间传递,措辞是精雕细琢的,信纸选择轻薄的,重量范围内尽量多写。小小的信封载着真挚的问候、祝愿发出,一个星期就能收到。幻想着他们读信的模样,盼着早日收到回复。大喇叭一喊“电报挂号”“平信”,竖起耳朵倾听那个熟悉的名字。那时候,每次发了新书,都是父亲包上书皮,练习本也是他把大张白粉莲纸裁开戳齐,用线缝成的,然后潇洒地写上“数学”“语文”和我的名字。爱书爱文具,慢慢的,我也学会了自己动手。儿时胆子小,难免吓着。母亲便摸摸我的头,边做打地的动作,说:“呼噜呼噜毛,吓不着;摩挲摩挲脸,吓不远。”当这一举动不顶事,医生打针吃药,高烧就是不退,整天嗜睡。于是,请来说话不是本地口音的侉奶奶。我在老屋的炕上躺着,她便借着昏黄的油灯光亮,小碗盛满玉米糁子,用白布包裹,手攥扎口,在我头上正三圈,倒三圈,边晃边口中念念有词。大概是什么鬼神,赶紧走开,别吓唬我的宝贝等。一番过后,碗沿一侧糁子缺了,便说是在那个方向吓着的。再添上,继续摇晃。如此几番,碗里的糁子不再减少,魂儿也就叫了回来。她们的说法,人是有魂儿的,受到惊吓,躲藏了起来,要叫才能回来。不信吗?睡一觉果然全身轻松,立马吃饭香甜可口。心理作用吗?母亲特别信,简直成了灵丹妙药。

从前慢,慢得那么优雅。那时的社会很纯,世间尚未如此喧嚣。生活平和如水,流淌着一曲轻柔婉转的歌,飞旋着一支曼妙飘逸的舞。温婉精致的日子,人们用心享受着属于那个年代独有的缓歌缦舞。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还是城里人的消遣,村里最隆重的文化活动莫过于一年一度的庙会,而庙会的重头当然是大戏。因为唱大戏,庙会要热闹好几天。其实,早年间,我们村也有剧团的,随着社会发展,老一辈渐渐老去、逝去,道具慢慢陈旧、坏掉,剧团也就消失了。每每听长辈讲,惋惜唏嘘不已。过庙,给爱好戏的男女老幼创造了亲近戏的机会。在那个精神食粮匮乏的年代,人们热情高涨,台前水泄不通,坡上坡下,人山人海。演员有激情,一片片叫好声此起彼伏,气势煞是壮观。锣鼓铿锵,丝弦悠悠,提升了农村人的文明觉悟,人们用专注慰藉乏味的精神世界。偶尔,大队广播“今天晚上演电影”,都能听见大街上孩子们“嗷”的一声齐喊。电影是露天的,张起一大块四围镶黑边的长方形白布,放映机两个带孔的大轮子悠悠地转动。《黄河大侠》《阮氏三雄》《绝处逢生》《神笛少侠洪吉童》《海市蜃楼》《长城大决战》……一部部大片赚足了人们的眼球。夜深人静,只剩电影的声音在上空回荡。平素,听广播是人们最喜爱的娱乐休闲。夏夜,远处池塘的蛙鸣,门前蛐蛐的叫声,混成一片,那似乎是离现代文明还遥远的生活。家家有台收音机,听快板评书,听相声大鼓,听戏,听广播剧……我的广泛兴趣大概是从那时熏出来的。学课文《饲养员赵大叔》,这不是《小喇叭》里播讲过的故事吗,好亲切。对于孩子来说,更有吸引力的是小人书。那一本本翻烂的《小商河》《猞猁木尔兹》《陈真》《小兵张嘎》《平原游击队》……在我幼小的心中播下真善美的种子。直到后来读《故事大王》,读《雷锋日记》,读《欧阳海之歌》……我一步步走向文学艺术殿堂。当那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摆上我家板柜,老屋又多了几分欢笑。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动画片可没少看,《三个和尚》《神笔》《猪八戒吃西瓜》《渔童》《阿凡提》……看得上瘾。天线的方向,雪花的大小,影像清晰度,都留在记忆深处。还有那每到星期二下午休台的大圆球图案,多少次打开电视又怏怏而去。儿童节是小学时代最盼望的文化盛宴,一首《酒干倘卖无》居然令我现在仍记忆犹新,想起来仍会热泪盈眶。

从前慢,慢得那么悠长。老树,老钟,老房子,老井,老街,老马车,写满故事。专注在有板有眼的慢生活中,四平八稳,不徐不疾,所有的经历都变成记忆里温暖的回味。一种声音,穿越长长的时空,夹着当年的颜色,携着当年的气息,裹着当年的温度,姗姗而来。

那时候,孩子开蒙还是靠民间流传的几首童谣。什么“拉大锯扯大锯”,什么“槐树底下搭戏台”,什么“点牛眼”,什么“小白兔白又白”,什么“小老鼠上灯台”……在母亲怀里、姥姥膝下,总有一双渴求的眼睛、一张牙牙学语的嘴。姥姥家,奶奶家,同样的暗红板柜,同样的蒲扇,同样的绵纸糊窗棂,同样的葫芦剪纸,同样的花猫;两位老人,同样的大襟蓝布褂,同样的布鞋小脚,同样的纂,同样从旧社会走过同样开明爽快,同样的隔辈亲同样深爱着我。啃窝头就咸菜、腌萝卜缨的日子里,偶尔白面饼卷腥油算是改善生活,玉米糁子粥锅巴倒不缺。遥遥传来叫卖吆喝声,“臭豆腐——”“辣椒香菜——”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渐渐杳逝。一声声穿透夜幕,诱惑我心。小时候,农村用电紧缺,断电是常态,一盏煤油灯成为小屋黑暗中的光明象征。黑黑的一股长烟缓缓升腾,光焰摇曳,我就伏案桌前写作业。小小油灯,伴我夜夜学习。最盼望的是电灯闪一次,两次,街上一片欢呼。也按捺不住心底的惊喜,早早吹灭了油灯,等待屋里亮堂的刹那。挤挤有些恍惚的双眼,迎接光辉的到来。那时理发,都是父亲用那个手握式的推子,“嘎达嘎达”一下一下完成的。刀齿钝了,夹住头发,龇牙咧嘴,疼得眼泪直涌。父亲就拧开煤油灯瓶,点上两滴油。一口大钟从生产队挪到学校,声音仍然雄浑洪亮、厚重悠扬。而今,那悠长的声音只留在追念里了。

春雨,夏风,秋霜,冬雪,一年又一年品味四季。远去了,从前慢。心境与情愫,执着与坚守,光阴荏苒,清苦不再。伟大的时代新城崛起,更美好的明天在召唤。感怀,憧憬,奋斗,超越,新时代,我们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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