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进城

整天为生计劳碌奔波不止的母亲，慈祥的额头上布满了镂刻着岁月沧桑的深深皱纹，头上的缕缕银发在风雨中闪烁着生活的艰辛与不易，佝偻的腰像一副绷紧的弓弦一样，慈爱地凝视着我这支被弓弦射出的箭矢，惶恐地担心着我是否会迷失前进的方向，是否能顺利抵达她希望的彼岸，苍老而深遂的双眸里不时闪现着对子女成长的顾虑和担忧。作为一名生活在旧时代的农村妇女，母亲保守的思想一直在与新时代的前卫观念发生着碰触，并在此过程中引发了许多有关进城后让人无法释怀的生活琐事，它们一直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底，不住地在脑海中回旋。

一直以一个文盲的身份让我引以为自豪的母亲那天进城办事，她老人家以为城里的厕所也跟农村的茅舍一样是男女不分的，只要厕所里无人便可自由出入。于是内急的母亲便向身边的人打听哪里有厕所，经人指点后来到一公共厕所便直接往厕所里走去。谁知竟被守厕所的人拦了下来，并说这里是男厕所，难道你不识字吗？不会看一下墙上写着这么大的字呀，守厕所的人指着墙上的“男”字告诉母亲。于是母亲第一次听说了城里的厕所是不同于农村的茅舍的，是分男女的。但她面对守厕所的人的指责又不服输，气愤地对守厕所的人说你才不识字，上厕所是要交费的呀，我是来拿钱给你。回到家后，母亲通过这件事情充分地认识到了知识的重要性，即使在那个物质条件相对贫困的年代里，也表示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家三姊妹读书，不要像她一样当一辈子的“睁眼瞎”、吃一辈子的苦头。

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周末，平时就喜欢赶乡场做点小生意的母亲，由于一些物品已经卖完需要到城里进货，于是下午便忙着连招呼都没来得及给家人打一个便急忙赶到城里进货。到吃晚饭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到处找寻母亲吃晚饭都没找到，后来才听邻居讲看到母亲下午搭班车进城了。我与弟弟及妹夫便连夜骑着摩托车前往城里找寻母亲，到平时母亲喜欢去购物的几家批发部打听，都说母亲下午来过，购完东西便离开了。偌大的城市，一无亲戚二无熟人的母亲会到哪里去呢？我们骑着摩托车一边思索一边寻找，午夜时分我们终于在车站的候车大厅里找到了已伏在一堆货物上睡着了的母亲。叫醒母亲后问她为什么在车站里睡觉，她说买好东西后赶到车站已经没有回去的班车了，本来想打的回去的，一问打的连人带货人家要一百多块钱，住旅社也要花钱，于是连晚饭都没吃的她便苦口婆心地要求车站的保安让她就在车站的候车大厅里休息，等到第二天再搭班车回家。说完母亲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一样不停地翻找着装有货物的纸箱，一会儿便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带，数了一下她的几千元钱，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在骑着摩托车带着母亲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母亲舍不得用来打的、住旅社、吃饭的钱加起来还没有我们手气霉时打麻将输的钱多，也没有请朋友吃顿饭花的钱多，为什么身上带着这么多钱的母亲要为难地干着“守着腊肉吃光饭”的伤感之事呢？

由于被市里抽调参加“创优”工作资料的收集，为方便工作的开展需到城里居住，但又苦于没钱购买住房，只得在城里租下一套房子居住，与妻子一道变成了名不副实的城里人。这样一来，母亲进城的机会就大大增多了，因为为了让我们节约生活开支，她总是隔三叉五地给我们送来些老家的土特产。随着进城次数的不断增多，母亲对城里的了解和认识也不断增多了，她知道了广场是傍晚人群最集中也是最热闹的地方，看到不少像她一般年纪的老年人们在广场上幸福地跳着舞，母亲脸上溢满了羡慕的神色。在回家的路上母亲向我讲述她年轻时也很喜欢舞蹈，并希望我也能在城里买下房子，到时她来为我煮饭，闲着没事也到广场学跳舞。说完之际她一脸幸福的微笑在夕阳的余晖中动情地绽放，直笑得我心里一阵阵的迷茫和酸楚，因为这么高的房价，我不知道要到哪个猴年马月才能在城里买得起房子，实现她老人家到广场学习跳舞的梦想。

由于妻子即将生孩子，母亲便丢开家里的农活到城里照顾妻子。看到有时忘了关的水龙头汩汩地往外流着水，母亲便教我们要节约用水，城里不比乡下，水是花钱买来的。看到我们到菜市上花钱购买白菜、瓜、豆等蔬菜，母亲总是很心疼地说要是在老家就好了，在老家这些蔬菜只愁你吃不下，哪个还要你的钱哟。平时就不随便乱花钱的母亲，一天从街上回来手里提了一大袋买来的核桃，在我居住的楼下检了一块人家建房子的半截砖，便蹲在路边顶着烈日逐个敲碎后提回家来叫妻子吃，说是吃了有助于生孩子。那天中午，当母亲知道妻子喜欢吃剪粉后，便立即走进她居住的房间，忽然又急匆匆地跑出来问我看到她放在枕头底下的塑料袋没有，当我回答说没有时，她又急忙叫我跟她一起找。结果是母亲上街时我们将母亲床上的被褥拿出去翻晒，不小心将塑料袋弄到床底下去了。拿到塑料袋的母亲高兴地打开塑料袋，我发现原来里面装着是她从老家带来的两千多块钱。母亲从里面拿了些钱后便去买剪粉给妻子吃，却始终不接我递给她的钱，说她动得的时候就不要我们给她的钱，她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那年五月的一天晚上，妻子在医院里顺利生下一个女孩，由于弟弟家已经有两个儿子，一直希望抱孙女的母亲便乐呵呵地抱着孙女不停地呢喃，说孙子她已经有了，现在终于盼到抱孙女的日子了。并告诉我一定要记住女儿是前五月（二00九年闰五月）初四晚上十点十二分生的，不要弄错了。我告诉母亲这是不会弄错的，因为医院要给孩子出具出生证明，到时上面会写得清清楚楚的。听了这话后母亲说在城里生娃娃就是好，不仅有医生照顾，娃娃一出生便可以打预防疾病的药水，而且连娃娃出生的时间也给你记起，哪像农村那样，现在一些人连自己的出生时间也搞不清楚。

看着母亲与女儿其乐融融的样子，我知道母亲又将有很长时间会在城里度过。因为我们夫妻二人都要上班，母亲得来替我带女儿，我真诚地希望母亲通过与城市长时间的接触，能够增进对城里物与事的了解，尽量缩短自己与城里的物与事在某些观念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