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我在县城读高中时，奶奶便已离我而去，变成了村子后面一抔凄凉的黄土，每当从那里路过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勾起我对奶奶许多往事的回忆。

那年，奶奶听说吃素可以修阴功培养德行，然后造福子孙后代。于是，原本思想观念就很迷信的奶奶便从那时起常年累月地吃起素来，一吃就是几十年，从未间断过。记得有一次，娘将一颗用腊肉煮过的金豆不小心搞落在奶奶正在煮饭的锑锅里，被奶奶发现后，娘被狠狠地骂了一顿。奶奶说娘是想破坏她的好事，她修了几十年的阴功培养了几十年的德行差点被娘一颗金豆米就葬送掉了，还说如果今后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她还要跟娘算帐。后来，我成了寨中仅有的几个考上高中的孩子，奶奶便整天逢人便说这是她几十年来常年吃素的结果，才把跟娘算帐的事给忘了。

让我至今仍然无法释怀的是奶奶那双脚。有个周末我从县城回家要生活费，在煦暖的阳光下看奶奶慢慢地一层层解开裹在脚上的布条，就像是在看她演绎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尽管以前也曾经多次看到过此情此境，但这次的感觉却大不一样。因为学过中国历史的我现在已深深地明白这是封建思想毒害妇女的真实佐证，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等纲常伦理，正是这些蛮横无理的信条的存在，才导致人们后来要进行轰轰烈烈的妇女解放运动，才导致电视台也开办了专门讲述女强人成功故事的半边天节目，才导致了重男轻女现象在我国一些偏远的农村还时有发生！正当我悲愤激动之时，奶奶已将裹在脚上的布条全部解下，阳光洒落在她那圆筒一样的“三寸金莲”上，发出了刺眼的光亮。我不由问起奶奶为什么要把脚缠成这样，奶奶说小时候大人们怕奶奶到处乱跑惹麻烦，还怕奶奶长大后找不到婆家就只好把脚缠成这样。我听了这话后有几分悲伧，深深地明白阳光的温暖是永远也无法光顾奶奶脚上那一道道皱纹的最深处，因为那是岁月的一段苍凉，是一份难以愈合的心伤！

由于奶奶的脚是圆筒一样的“三寸金莲”，参加生产劳动极为不便，因而在那个靠挣工分才能吃饭的生产队时代，人们也因嫌弃奶奶脚不灵便干活慢而拒绝她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也是因了这一点的缘故，奶奶这个“闲人”才成了家里的忙人，诸如煮饭、喂养牲口等繁琐的家务活便落到了奶奶身上。为了确保大家能按时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不被扣那维持一家人生活的工分，奶奶总是先把大家的饭做好让大家先吃，吃常素的她才做自己的饭吃。因此，我经常看见大家都吃完饭上山干活去了奶奶坏饿着肚子在做自己的饭。为了让大家饭桌上的内容变得丰富一些，奶奶想了很多办法，她通过把芭蕉芋挖回来自己磨制芡粉，或是将苞谷杆捣碎后熬糖，或是从山上弄来些可口的野菜等方式，让全家人在那个物质条件相对贫乏的年代里吃得津津有味的，还不时赢得左邻右舍的邻居们羡慕的眼光。

在忙完繁琐的家务后，奶奶的身影总是出现在田地里和山坡上。因为挣不了工分的奶奶为了挣自己的“口粮”，要到人们收割之后的田地里去拾稻穗和捡苞谷，把那些能填饱肚子的小麦及豆类也一并捡回来筛簸干净后食用。这些东西尽管有的已经发霉变质不太好吃，但大家都吃得很香甜，心里明白这是奶奶拖着极不灵便的“三寸金莲”捡回来的。

除此之外，由于周围几个村寨的人都会来找奶奶看病治病。于是奶奶还经常从山坡上挖回一些听说是祖传秘方的草药，免费为那些十里八里赶来向她求医的人们治病。后来奶奶准备把那些药方传给我，但肚里没有几滴墨水的我却写不起那些草药的名字，于是奶奶鼓励我好好读书，等我学回写那些草药的名字时她再把秘方传给我。但是奶奶走得太匆忙了，等我学会写那些草药的名字时，她老人家已离我而去，因此秘方现在已经失传。

奶奶实在走得太匆忙了，一想起吃常素的奶奶和她的“三寸金莲”，我便想起还有一件事未来得及向她老人家求证，那便是如今已大学毕业的我是不是因为她老人家吃了常素才考上大学的。我想这件事在带有浓厚封建迷信色彩而又深受封建思想毒害的奶奶口中一定会有新解。因此，我更加怀念那已故去多年的奶奶，尽管奶奶当时的某些思想观念在我们今天看来已显得那么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