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界
多次在梦中,我梦见老家铁路路基上的身影。
我的老家坐落在小山坡下。老家的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田坝。坐在院坝里就可以看到在田坝里劳作的乡亲们,以及行走在乡间羊肠小道上赶场的人。
后来修建成昆铁路,在老家旁边筑起一段高高的路基。路基把老家封闭起来并和田坝相隔绝。要看田坝,只有爬到铁路路基上才能看到。
那段铁路挡住了家,挡住了视线,也带来了出行的不便。
好在父母亲开明,家里的农活再多也不让我们兄弟三人辍学,一直鼓励支持我们读书考学,走出小山村。我们兄弟三人也很争气,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陆续考上中专、大学,并进入县城参加工作。在那铁路旁的家里,就只剩下父亲和母亲。
县城离老家近30公里。那时回一次老家要先乘坐大约一小时公共汽车,再步行大半个小时的田间小路才能到家。由于刚参加工作,兄弟们事情也较多,不能经常回家看望父母。
随着父母年龄增大,父母希望我们能经常回家。只有我们回去,家里才热热闹闹。那时每周才一天假,我们兄弟商量,周末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都回老家。一般周末下午6点钟下班后,我们兄弟才乘坐县城开往乡场的最好一班车回家。夏天太阳落山晚,回家天还大亮;可冬天黑得早,有时回家天都快黑尽了。
那时家里不通电话,更别说使用手机。但每次回家,家里好像都提前知道似的。只见父亲在灶前烧火烧水,母亲在灶上宰鸡烹肉。一到家,父亲就提出一壶烧好的热水,让我们赶紧洗去脸上的汗水和灰尘。
我们很疑惑,家里怎么知道我们要回家。这时,母亲就笑着说,家里有顺风耳千里眼。原来是父亲早早爬上铁路路基上观望,只要看到远处的我们,就回去通知母亲做晚饭。我不知道,那些我们没有回家的周末,父亲会在铁路上等待观望多久。
后来实行大小周末,大周末放两天假。我们兄弟就约好大周末回家,让父亲不要爬到铁路路基上等待观望了。铁路路基高、风又大,父亲爬上去既费体力,又容易得病。特别是冬天,一列列火车夹杂着寒风冷雨飞奔而过,吹得人偏偏倒到,冷得人瑟瑟发抖。父亲年老多病,爬上铁路都要大声喘气,又怎么能经受得住这样的天气呢。
记得一个大冬天,细雨霏霏,下了一整天的雾。我们晚上7点过才回家,天差不多黑尽了。这时,只见母亲正忙于铡猪草喂猪,父亲不在家里。母亲抬起头很惊讶地说:你爸咋个没看见你们回来。这才知道父亲还在铁路上等待观望我们。
这时,我赶紧拿上手电筒,爬上铁路去接他回家。当我爬上去后,看见一个黑影站在路基上一动不动,头颈缩进大衣领里,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坝上。这就是父亲的身影。
父亲这样等待我们回家,大约持续了十年。后来父亲就走了,母亲也跟着我们进了城。偶尔到了周末,我还下意识地加快收拾桌上的东西,想早一点回老家,不让铁路上的身影久等。但抬头看见窗外的阳光,我知道那个身影再也不会在铁路上等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