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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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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

种 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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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汉是张二娃的爹。昨晚两父子吵了一架,正在怄气。一桌子吃饭,两人谁也不开腔。张大汉一张脸本来就黑,现在把脸马起,脸像黑得出了油。张二娃一脸茫然,无所谓的样子,出门还耸了耸肩膀。

怄气的原因就是山冲里的一块叫五只角的一亩田还栽不栽秧子。

这一亩田说起来话长。因为它不是四四方方,有五只角,故得名。它是生产队时开砖瓦窑取土后形成的田。它在山冲尽头紧挨在山脚下,离家较远,只通一条羊肠小道。土地贫瘠,薄薄的一层土壤下尽是小石头,而且位置站得高,蓄水困难。别的田一年亩产1200斤稻谷,它只能产600斤。土地承包时,大家都不想要,生产队决定抓阄确定。张大汉那时刚结婚,自认为正在走红运不会抓到。结果全生产队40多家人,就他抓到。别人开玩笑说他情场得意,“赌场”就失意。他也只好自认倒霉。

不过那时张大汉有的是力气。张大汉不是他的本名,是大家喊出名的。张大汉本来个子不高,瘦精精的。为啥大家叫他大汉呢?他15岁时,生产队打稻谷,他在田边放牛。有一担稻谷足有160斤重,隔壁王三激他说如果他不歇气把这担稻谷挑到一里路远的晒谷场,王三就把他一把漂亮的弹弓送他。张大汉二话不说跳到田里,脱了上衣甩在稻草上,勒紧裤腰带,在大家的喝彩声中挑起稻谷一瘸一拐向晒谷场走去。有几次看到要挑不动了,他停了停鼓起毛毛劲,硬是挑到晒谷场。从此,张大汉就出了名。

张大汉不服输,认为凭他的力气一定会把这块田耕种好,让看笑话的人闭嘴。他一年耕种两季,打了菜籽栽秧子,从不让田闲着。栽菜籽这季活还轻松些,栽秧子这季活既多又累。犁田、插秧、打谷,田间管理都是劳力活。

犁田时张大汉左边肩膀扛着耙子,右边肩膀扛着犁铧,右手还要拿住牛绳、牛鞭赶着牛往田里去。由于土层薄,小石头多,稍微犁深一点,牛就拉不动。一天下来牛就累得遭不住。后来牛只要看到朝这块田走,就慢腾腾不肯去,他要在牛屁股上狠抽几鞭子牛才肯走。由于是五只角,有些地方牛犁不到,他就用锄头挖。犁完田,他还要用稀泥把田坎周边抹一遍,防止渗水。

插秧时,张大汉的老婆扯秧苗,他一人挑秧苗、插秧苗,一亩田倒也一天插完。那时,家里喂的猪多,肥料就多,他一有空就挑粪往田里灌。田里缺水,他就顶着太阳到一公里开外的塘里挑水灌。经张大汉这么打理,田里的秧苗长势喜人。有一年,这块田居然收获了1000多斤稻谷。张大汉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别人也为他竖起大拇指。

不过收获稻谷是一件累人活。收获稻谷正是秋老虎肆虐时,天热得来透不过气。近年来虽然越来越多的田用收割机收获稻谷,但由于五只角这块田离家远,又没有宽畅的路,收割机开不到,所以一直用拌桶搭。一大早张大汉就要把拌桶背到田里。拌桶很重,他要全身钻入拌桶,用背脊顶起拌桶,两只手撑住拌桶走路。远处看只见一架拌桶在快速移动,看不到人。把拌桶背到田里,他也累得直喘气,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流。在稻田里,他老婆负责割稻谷,他负责搭稻谷。割下的稻谷一束束顺摆在田里,他抱起一束又一束稻谷高高地扬起往拌桶上搭,只听见砰砰砰的声音在空旷的山坳里此起彼伏。打下的稻谷装满一拌桶他就要挑回家。1000多斤稻谷他来回要跑10趟。收获完这块田的稻谷天也黑尽了,这时他还要把拌桶背回家。一天下来,他也累得直叫遭不住。去年就因为背拌桶把腰扭伤了,到现在还挑不得重东西。

五只角这块田经过张大汉二十多年辛勤耕作,土壤越来越肥,粮食产量越来越高,逐渐成了他家的宝地。一有空张大汉就要到这块田看看他的庄稼。他蹲在田边,扯一根白茅根嚼在嘴里,眯起眼睛,细细地看着一串串胀鼓鼓的稻谷,心里乐滋滋的。张大汉常想等他老了就把耕种五只角这块田的任务交给二娃。

张二娃是张大汉的独儿。独儿为啥不叫大娃而叫二娃呢?原来在张二娃之前他妈还怀过一个娃,正是在这块五只角的田里割稻谷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流产了,这才有了张二娃。按理说张二娃要感谢这块田,不然他还不可能来这世界一趟。

可打记事开始,张二娃就不喜欢这块田,甚至可说是厌恶。小时候他的爸妈到这块田干活要很晚才能回来,这时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叫。稍大一点就跟着爹妈到这块田干活,稻谷的叶子常把他的小手划出一道道伤口。有两件事最让他记恨这块田。一是十来岁时,他爹在这块田打稻谷,晚上近十点钟还要去背拌桶,让他打电筒去照路,结果被草丛中突然窜出的一条蛇咬了一口,虽不是毒蛇,但也疼了好多天,而且害怕了很久,直到现在心里都还留下被蛇咬的阴影。还有一件就是有一年田里刚插完秧苗,正需要水。他爹让他去看看田里还有没有水,如果没有他下午到塘里挑水灌溉。当时太阳非常大,他极不情愿出了门。出了门,太阳晒得脸发烫,他走到村头黄角树下,看到几个小伙伴正在玩牌。他也非常喜欢玩牌,一看到牌手就发痒。小伙伴们就邀请他一起参加,他一屁股坐下来就开始玩牌。一直玩到吃中午饭才散,早把到田里看水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回到家,他对父亲撒谎说:“田里还要一层水,估计两天内不会干涸,今天不需要挑水灌溉”。第三天父亲一大早到田里去看, 田里一滴水都没有,有的地方还晒得裂开了口,秧苗焦黄焦黄的。张大汉回到家二话不说从柴垛里抽出一根木棍,揪住张二娃就打,一边打一边说叫你撒谎。这一顿打,张二娃的屁股疼了好多天。

张二娃也在一天天成长。他身材上虽像他爹偏瘦,但个子直往上窜,初中毕业就长到1.8米,整整高了他爹一个头。以前,张二娃在张大汉的督促下,读书之余,寒暑假还要到这块田协助干一下活。犁田时他要把牛草背到田里供牛饿了时吃,插秧时他要在田坎边给父亲送一送秧苗,打稻谷时他在田里给父亲递一递稻谷。张二娃学习成绩一般,职高毕业就没有再读书。刚毕业那几年他成天东游西串,蓄起一撮黄头发,还养成了时不时耸耸肩的习惯。张大汉最看不惯二娃这种做派,平时没有少训斥他。

张二娃的年龄也越来越大,两年前才到离家较近的一家瓷砖厂上班。去年结了婚,找了一个白嫩白嫩的小媳妇。按张大汉的说法是中看不中用。不像他当年找二娃他妈,媒人介绍说:“这个人做活路里外一把好手,就是脸上长了几个麻子”。张大汉一听做活路行就同意了,管她脸上长不长麻子。这些年,五只角这块田能打理得这么好,还多亏了二娃他妈大力协助。

可二娃的媳妇还在和二娃耍对象时,亲家母就对张大汉一家撂下一句话:“我哪闺女在家里就没让她干过重活”。言下之意就是嫁到他家后不能把她闺女当牛马干活。张大汉一听这媳妇不能干活,心想拿这样的媳妇来啥用,想不同意这门婚事。可二娃喜欢,天天粘着一起,况且二娃年龄也不小了,也就认可了。但自从儿媳妇嫁过来,一次也没有到过五只角这块田,更不要说到这块田干活了。

儿媳妇不干活罢了,可张二娃也越来越不愿到田里干活了。张二娃成天和媳妇嘀咕的不是哪家发了财,就是做哪门生意最赚钱,种田的事好像与自己没有关系。张大汉经常唠叨:希望二娃像他一样,把五只角这块田打理好。以前二娃还不开腔,现在二娃只要听了,马上就顶回去说:“田里的活有啥干头,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还挣不到钱”。

二娃这样说也就这样干了,他基本不到五只角这块田干活了。二娃上班的厂里虽说这两年遇上经济危机不景气,时不时放假,但平均一个月3000多元工资还是要挣的。再加上年轻人朋友多、应酬多,一天到晚忙得不回家,哪还有时间去打理田里活。

张大汉去年扭了腰,加之年龄大了,现在田里的重活干不得了。今年五只角这块田收了菜籽,就一直空着。张大汉给张二娃说了多次,让他去把田犁了,把秧苗栽了。

张二娃把他爹的话当耳边风,一直不行动。张大汉就常发脾气,发脾气就说两句话,一说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二就指责二娃大了不听话。弄得一家人气氛紧张。有时还怪自己的老婆从小把二娃惯了。一开始二娃他妈看到张大汉发脾气还要劝一劝二娃,叫二娃听他爹的话去把田里活路干了。可二娃反问他妈难道干了一辈子还没有干够?二娃的妈一听到这话就想到在这块田做活路所受的苦,想到她的大娃,眼睛一红也就走开了。二娃的媳妇只要听到张大汉叫二娃到田里干活,就嚷着叫二娃陪她进城买衣服。现在二娃对他爹的话可以不听,但媳妇的话就是圣旨,不敢不听。张大汉也不敢对二娃的媳妇发脾气,一是亲家母有话在先;二是现在政策允许了,他还指望儿媳妇给他生两个孙子壮大家里劳力,一代代把田里庄稼伺弄好。

家里人这个态度,弄得张大汉天天喝酒生闷气。这不,谷雨都过了,五只角这块田还荒起,张大汉心里火急火燎的。

昨晚一家人吃饭,张大汉看到二娃一会儿给他媳妇碗里夹一块肉,一会儿夹一块菜,心里就发毛。两杯白酒下肚后,张大汉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扯起喉咙对二娃吼道:“你娃明天必须赶紧去把五只角这块田的秧子栽了,不然农时过了,今年就没得收成了”。可二娃头也不抬直截了当说:“今年这块田就不种了,让它长杂草”。二娃接着说:“现在稻种涨价、肥料涨价,农药涨价,种一季水稻下来把人工算进去还要亏本,还不如到企业打半个月工”。二娃差一点说成还不如打一场牌,昨晚他打一场麻将赢了1000多元。张大汉又吼道:“你娃儿没有饿过肚皮,当年过细粮关,差一点把你爹饿死了”。其实张大汉也记不起细粮关是咋饿肚子的,那时他才一岁多,他也是后来听人说的。张二娃懒得听他老爹忆苦思甜,气鼓鼓站起来啪一声放下筷子就出门去了,跨出门槛还习惯性耸了耸肩膀。二娃的媳妇也放下筷子跟着出了门。张大汉气得来脑袋青筋凸起,顺手把桌上的茶杯朝二娃摔去。二娃的妈赶紧用手一档,茶杯砸在门柱上,哐当一声,玻璃片撒了一地。

这次,张二娃是铁了心不得去种这块田了。这两天两父子板着脸互不搭理。今天上午张大汉又专门去了一趟五只角这块田,他默默地站在田坎上,看到田里长满了杂草。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心想:难道田里真的不种庄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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