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
地处冀南大平原,邯郸东北角
家乡无山,也少水。曲周之东,
最高算个土丘,高于树林,后被称为邱县。
邱县上高速,大广转青银,是我一年数次往返的归乡路。
岁月悠悠,一片贫瘠的家乡在我的凝望中逐渐变得葱茏。
每次上高速前,我都会裁一大片带着露珠的云朵,以及
东望一片树林尽头的土丘之字形带回,按在我的头顶。
我裁回的云我称之为海,不断给石家庄这个城市撒下雨水。
我搬来的土丘我当做山,落地生根为阳台种植乡愁的沃土
在城市居住久了,每当思念家乡,我就低头侍弄花草菜蔬,
或者抬抬头,望向天空——
仿若看到了亲人,和一幅幅熟悉的面孔。
追月
家乡的月亮在心中,异乡的月挂在天上
像儿时的渴盼,从初一飘到十五,从炊烟飘到日暮,
从童年飘到树梢。总觉得有娘亲的眺望,高过黄昏。
如果故乡可以丈量,如果故乡的月是儿时的风筝
大广高速、青银高速,无垠的道路是娘亲手中的线
何不把明月缀在胸口,那是娘亲做的棉衣纽扣
天凉时,系上月亮的扣子;天热时,坦胸露乳
向天空倾洒满腹的心事和惆怅,
星星点点,涂抹记忆的幕布。
北风
乡下的茅屋,已经被秋风所破
此刻,我在北方。记忆的野草已疯长到天上
北风站在比我还高的地方,裹挟着我的孤单
一路向南
年届不惑,我渐渐腐朽的躯体已经能够接受
季节的变换,岁月的更迭以及乌云咳嗽
土地感冒留下的震撼、洪荒、火焰
虽然始终能做到让自己的心平静如水
我已在北风深处种植荒凉充当故乡
如今的我在北风的凛冽里依然站成一种眺望
我不担心北风告诉家人我的消息
只是不愿它仅仅捎去我的孤单
惊蛰
星星的纽扣被春风的剪刀轻轻撕开
三月的夜幕如同瘟疫般躲躲闪闪
月亮这块绊脚石我多次想挪走他几次三番地又回来
这个三月,因为疫情,我怕听雷声
是因为不喜欢他的张扬,咋咋呼呼
在人间我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
我以为我看透了世界但看不透真实的自己
我内心的秘密一直担心天知道
所以,我时常摁住自己的心跳
我的爱恨都低于这个三月的雨水
望故乡
我离开冀南平原的时候正是年少
一座座山倒立在天上显得那么轻飘飘
有时像乌黑的铁,蕴含雨水。
有时像白色的棉絮开满平原。希望的殇
炊烟是村庄里爷爷手里的拐杖。
爱讲故事的人,村史刻在他的脸上。
回望过去,漂泊的青春被头顶的
云朵,压得喘不过气来
田径的风只遗留下乡间几个芳名
杏花,梨花,桃花,是否还在年年开放?
三月:给母亲
在山那边,所有的星星都在跟我捉迷藏。
妈妈,我把名字隐于月亮后面,渐渐的,
就把自己丢了。但我知道这个名字是您给的。
在岁月的这边,我一直都像个孩子
妈妈,在您的眼中,我总是长不大
有风不断吹过,就像生命的磨刀石
不断将名字洗得雪亮甚至洗出血来
但我从未喊过疼。因为我知道
只有在您的怀中,我才流泪、哭闹
而我永远无法回到最初
就像流浪的蒲公英
永远无法阻止自己漂泊的命运
邯郸、邯郸
我提到北方摩挲的树影,一个夏天的雨水
端坐在一片叶子的绿里。我在北方,我在眺望中
相思发芽,光一般疯狂生长。邯郸、邯郸!
我提到邯郸的乡音,炊烟里的丛台,千百次
我在熟悉的渴望中迷失,成熟。我是您行走的小小炊烟
我的对面,我都称作北方。我的身影向北,我的声音向北。
我在自己的声音里呼唤,就像妈妈呼唤我的乳名:邯郸、邯郸!
我提到北方飘零的雪花,一个冬季的企盼。觊觎的纯真
是我在老家童年的屋檐下四处觅食的麻雀。家乡是我心目中
堆起的经久剔透的雪人。行走在乡音渐渐稀薄的路上饥渴就捧起
一把晶莹的相思。邯郸、邯郸!
掬一把晶莹的相思
——读《邯郸、邯郸》组诗
◎徐静
这组诗是晶莹的相思,渗透在诗人的脉络和骨缝里。乡音如风,奔跑在故乡的原野。摩挲的树影,夏天的雨水,一片叶子的绿,邯郸的乡音,炊烟里的丛台,飘零的雪花,童年的屋檐,觅食的麻雀,剔透的雪人,稀薄的路上,这些意象是诗行里延伸出来的触角,触动着内心深处的记忆。这些记忆被唤醒,投射在故乡,成为一束束光影,疯狂生长。这些意象并不宏大,却有着凝思的力量。看上去微小的事物,裹藏着作者深沉的思绪,绵延在诗行里,让人忍不住和诗人一起去寻找故乡的印记。邯郸啊邯郸,诗人一声又一声的呼喊,是情不自禁的乡音回想,是看到摩挲的树影,摇曳出的一汪涟漪;夏天的雨水是淬不及防的,是屋檐下敲击出来的小字声声;一片叶子的绿是静静的生长,诗人端坐在这一片绿里,是诗意的萌生和蓬勃;诗人的眺望是落在眼里,放在心里的故乡:邯郸啊邯郸!
丛台是邯郸古城的象征,炊烟里的丛台,是故乡的炊烟,炊烟袅袅,那是家的烟火气息。诗人说:我是您行走的小小炊烟,这种代入不仅仅是和故乡融合的深刻之意,还是不管在哪里和故乡不能分割的深厚之情。诗人的身影向北,声音向北,在自己的声音里呼唤,是来自内心的呼唤,就像妈妈呼唤我的乳名:邯郸、邯郸!盼了一个冬天,雪,飘飞而来,雪花是洁白的,纯净的,是孩提时的纯真。可是童年已经像屋檐下觅食的麻雀被时光惊飞,再难寻觅,乡音稀薄的路,恰是“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即使这样,家乡依旧是时光中堆起的经久剔透的雪人。那些摩挲的树影,一只麻雀,一缕炊烟,都是诗人无尽的思念,在乡音渐渐稀薄的路上,发散成一行行停顿的却不会停止的路,想念了,就掬一捧晶莹,一次又一次地回望,一次又一次地呼唤,刻入在骨子里。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是在三月写给母亲。人间最美四月天,为什么不是四月?“在岁月的这边,我一直都像个孩子”。当我读到这句的时候,忽然懂了,三月是春季的第一个月,万物萌生,是初生的模样。这首诗的题目本身就蕴含着真挚的情感和深深的祝福。时光记得诗人小时候的样子,故乡也记得。日月流转,我们都是岁月中的一个名字。岁月变迁,有风吹过,就像生命的磨刀石不断将名字洗得雪亮甚至洗出血来。远离故乡的人,不得不接受生命的洗礼,经历磨砺,在被洗得雪亮的背后是带血的疼痛。但诗人说自己不疼,疼痛只能藏在心里。只能也只有在妈妈的怀里才能流泪,哭闹。诗人对故乡的思念在诗句里萦绕千回,最终变成了素笺上的小字,字字如心。诗人说自己就像流浪的蒲公英,永远无法阻止自己漂泊的命运。离开故乡的游子,是漂泊无根的,他们只能随风漂流,但心里永远装着自己的故乡。这首诗,看上去平铺直叙,但我却读出了疼痛,读出了无奈,读出了不舍,读出了对故乡的无限眷恋。诗人是擅长代入的,情感的代入,景物的代入以及时光的代入,在时空中,构建出了诗人的思维维度,让读者在诗句的背后,感知着诗人的情感以及时光背后那些没有说出来的故事。
诗人写乡村的诗不少,可以说,诗人在诗里一直不断地回望着故乡,在诗行里留住故乡的每一寸天空,留住故乡的每一朵杏花、桃花、梨花……
诗人熟悉家乡。“从邱县上高速,大广转青银,是我一年数次往返的归乡路。”数次往返,来来回回的故乡路,线路清晰在心。“岁月悠悠,一片贫瘠的家乡在我的凝望中逐渐变得葱茏”,贫瘠的家乡在诗人的凝望中逐渐变得葱茏,这是故乡的变化,是从贫瘠到富饶的变化,是岁月缓缓流过的印迹。在诗人的凝望中,故乡已经换了模样。诗人从故乡上高速会裁一大片带着露珠的云朵,以及东望一片树林尽头的土丘之字形带回,按在我的头顶。这句读来有诗意的表达,也有情感的融合,更有事物架构出的立体空间。裁的动作是诗人携了一大片云,还是带着露珠的云朵,这云朵鲜艳欲滴,如花一样。这样的表述是富有想象力且带有意味的,带着露珠的云朵,诗人称之为海,云海。同样的想象力在诗人的《望故乡》一诗中表述是不同的:一座座山倒立在天上显得那么轻飘飘/有时像乌黑的铁,蕴含雨水。这里的山应该是云山,相同的云,不同的表述,看似是轻松的描写,表达出的情感却是厚重的,厚重的情感后面是对故乡绵延不尽的凝望和爱恋。诗人把自己东望故乡一片树林尽头的土丘之字形带回,还要按在头顶,蕴藏的情感是山一样的高远和厚重啊!之字形是路途中的曲折弯曲,也是自己离开故乡的心情表达。故乡无山,也无水,但带回的云朵可以洒下雨水,按在头顶的土丘为山,落地为根在阳台上种植乡愁的沃土。乡愁在诗人的每一次凝望中化为沃土,诗也在其中酝酿发芽。每一次从故乡上高速时心带着露珠的云朵是诗人内心的一片海,润泽着花草菜蔬。即便是树林尽头的土丘,亦如高山,传承着亲人和乡亲们的故事。搬山为诗,故乡在诗人的心里何其重也!这组诗,诗人将每一个字都氤氲着时空里的乡愁,诗人对故乡爱得深沉,句子浅显易懂,不落俗套。独有的巧思让每一个看似平常的意象却有着强烈的心情内涵,句子背后的回味晕染了诗行,在时空里悄悄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