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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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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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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马三锤是飞刀

彭述圣老爷子尽管嘴上不说话,但是金城谁也晓得他的心病,那就是他筹谋已久,想到江南走一遭,会一会名震江南半壁的“中炮缠斗王”林奕仙。

“老彭,你应该去南方,去寻找你的对手,而不是赢他们这些混混。”

高手似乎总是这么寂寞。“横扫北平”“杀败天津”踏平东北之后,彭老爷子“一统中国”的愿望能看得出是强烈了一些。

远处,羊皮筏子逆流斜上,船夫很费劲朝黄河对岸划去。

“林奕仙‘中炮’的名头可不是一般的小响,许多人被他架炮两轰就招架不住了。要是下赢他,那咱们金城棋坛可就挣了天大的面子啦。”

彭述圣掏出手里的毛票,整了整,叹口气,塞入口袋。

“我也想去会会他们,你瞧,盘缠呢,路费呢,还远着哩。”

“那就捎信,叫他来下,说不定老爷富哩。咱们这里又不打仗。

彭述圣扶了扶厚厚的石头镜片,若有所思目向远方。

“彭老爷,反正你已经扫平了北方,南方也不在话下,向来都是北方棋艺高过南方。”

这藏龙卧虎最多的北平城你都踏平了,料南方也没三瓜两枣的,不去也罢。”

自从彭老爷在北平夺魁消息传回,泰昌街乃至整个金城都沉浸在一种脸上有光的自豪当中,好像彭老爷赢了就是自己赢了,就连黄河的流水看着也比往常顺眼多了。

“高在民间,万不可小觑。呃,不说这个了,我上次教你的‘盖马三捶’法,你弄懂没有……”

黄河汹涌,水深无声,枯叶和树枝,碎瓷片和搪瓷缸子,翻腾着,顺水漂流。

要不是夜深了,灯火暗淡看不清楚,这十六只木头棋子还是摊摊上人人眼盯的爱物。黄河两岸的恰当位置早已形成了许多群众自发聚集的固定地点。每个摊子上都有棋艺水平超群的人,他们和围观的人一起对骂、一起悔棋、一起赖账,棋盘上输了还要狡辩,非要在语言上夺得起死回生。这些人像是首领,每天都有很多人围着,惯于听顺耳的话,也喜欢评点别人的臭着。

唯独泰昌街这边规格较高,棋摊子上很少有人讲话,下棋必得挂彩。自打我的个子不再长高,老爹对我继承他吹羊皮筏子的手艺无望,不再管我起,我就混在这儿了。

棋摊子上的混混都欺负我,除了彭老爷。每有热闹的局面,紧张的对峙中每个人都坤长了脖子往前凑,那些肥胳膊粗腿就把我往摊子外面拨远。我就借个小钻到空隙里,反倒离棋盘最近了。彭老爷从不吝啬,他每走一步,都讲出他的道理,特别是那些几十双眼睛都看不到的冷着,经他解说,往往博得大家拍手称快,彭老爷一边复盘一边得意的演示说:“这就是盖马三捶,学会了没有?马居中间位置则威风八面呀。”这让棋迷们喜欢,却很少有人钻研。

象棋飞刀往往与棋手的秉性合二为一,似乎别人很难领悟到精髓。所以泰昌街很多人下棋,嘴上诈称使出了彭述圣的飞刀招式,可实际落子还是自己的固执己见,这么喊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唬住对方,下棋的重点偏向于怎么把压在棋盘上的彩头收入自己的口袋。

棋这东西呀,就是摆弄着玩玩儿,弄多了脑仁子疼,三五天的回不过神儿,缓不过劲儿来。来泰昌茶馆的人都会三两下子,他们抱着三炮台盖碗茶吧咂着嘴说。

彭老爷的威名几年前就慢慢树立起来了,他成了金城城里一条黄河上的棋王。自打彭老爷的威名远播以来,黄河两岸的小摊摊都自己倒闭了,棋迷们全都聚集到泰昌街,凑钱和彭老爷下,后来都被彭老爷让子且将死后,众人皆服。泰昌茶馆由此也成了金城最有名的棋牌楼。彭述圣的名号旗子悬挂在门口。泰昌街的本地人慢慢的把要挑战彭老爷的心劲儿转化为向彭老爷学习讨教的态度了。

我成了彭老爷的跟随,没有得到彭老爷的认可,也没见到他驱赶我。旁人都笑话我,但我却心甘情愿跟着他。我喜欢看不平凡的人走出凡人看不懂的妙招儿。慢慢的,我也看出了些门道,老趁着彭老爷还没到场的时候,抢先和他们杀几盘,输赢对半,这我也很高兴了。

微风吹拂杨柳摇摆的一天泰昌街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桌子一字排列着,棋子早就摆上了今天来的人,看起来都有些本事,他们组建车轮战,貌似取胜的把握很大,光瞧这阵势已经占了上风。

彭述圣还没有来。太阳虽然柔弱,但也照得人眼圈发黑,憋得我解开棉袄透气。这时候连我也着急,我恨不得返回去寻,看看彭老爷是不是走到半道儿了。

摆棋的人都发出了轻蔑的神色。有一个看起来瘦瘦的,鼻侧有颗很大的肉瘤子的人跳起来叫喊:“什么西北棋王?怂了吧,半天了还不来!”

坐在中间那个面相和蔼,看起来是头儿的人连忙制止他:“老七,不要这样子。彭老爷怕事有事耽搁一下,不会不赴约的。”

“是啊,彭述圣是我们西北棋王,我们西北人岂有不守约的事儿?是你们胆怯了吧!”

“彭老爷住在黄河对岸,没有桥,得靠羊皮筏子运过来,慢着哩,再等等吧。”

什么猪皮羊皮的,我看你们应该扯牛皮,彭述圣就会吹。话刚说完,肉瘤子先突兀地自己先笑了。

“来了来了!彭老爷来了!”

尽管平日里没有人赢过彭述圣,可他们谁也不愿意外来的人赢了彭述圣。彭老爷没来前,他们也都自告奋勇,和这些来挑战的外地人对战了几盘,最好的成绩只是和了一盘。

测试了这些人的实力,他们也都替彭述圣捏把汗。这七个糙人还真有两把刷子,路数野的棋往往都很难对付。万一彭老爷要是输了,金城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承让!”

人群一阵欢呼。第一桌的人败下阵来,臊红了脸。

“承让!”

第二桌的人摇头叹气,忙去复盘,想从中找到自己的疏漏。

“承让!”

第三桌的人有些暴躁,跳起来骂了一句:“妈的,胜老子三步多!”

第四桌的人掀翻了棋盘,传来一声“承让”。

桌的人迟迟不肯落子,半晌,自己站起来说:“我输了,彭老爷高明。”

彭述圣作揖说:“承让!”

彭述圣已经取得了胜利,七个挑战者,已经挑落五人。但是谁也不肯放过最后盘,在棋盘上,棋手们往往要获得完全的胜利才肯罢休。尤其是今天这几个趾高气昂的人,把他们全部杀死,压一压这些外地人,不懂规矩。

第六桌是“肉瘤子”,他的棋走的稳当。刚才“试验”时就是他一个人连赢三盘的,三盘都采取的是“吃光”战术。

第七桌是哪个温和的胖老头,他采用“跟走”的防守战术,彭述圣走什么,他对着走什么,到目前为止,两人还各有十六个棋子。

“肉瘤子”艺高人胆大,已经多吃了彭老爷一“马”了。人群中传来唏嘘声。彭述圣好像没有听到,他扫了一眼棋盘,又快速地支了一个右“仕”,迈步走向第七桌。

人群更加唏嘘,甚至有人测算起来结果:“彭老爷,顶住啊,不能白送子吃!”

“肉瘤子”脸上洋洋得意,又打了一“炮”,炸死最后一个边“卒”。

“送子啊,明明拱一步就有根了……”

“再琢磨琢磨,是不是有什么高招咱没看出来的?”

棋怕十六吃,老这么丢子……

说话的人们都是小声的,两人说话,第三人根本听不到。黄河边的棋摊子已经有多少年的历史了,谁也说不清,反正每天都有人来,守摊子的驼背老韩,原来是自愿的,后来彭老爷提议,他在泰昌街这儿搭了棚子,卖起茶来,生意很好。

围观的人群只能自己判断每一步的路数,都不肯把自以为很高明的招数透露出来,免得别人琢磨出能拆自己招数的计算,因此都不肯出声。再加上棋界多年来形成的规则,来这儿的人,今天都能做到“观棋不语真君子”。

肉瘤已经打过一“炮”,只要沉底,就是“背攻”,这是绝杀,无力回天。可老彭并不在乎这个威胁极大的“炮”,他跳出一匹“马”,来了个“卧槽将”,这一“将”,全场屏住了呼吸,“肉瘤子”也哑然失色,他没有算到对手是连环杀,而造成连环杀的直接原因,是自己贪吃了一个“卒”,让“炮”台失守了“顶马”的阵地。

“疏漏!惭愧!”

谁都看得出来,尽管“肉瘤子”只差一步就可以“将死”彭老爷,但他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自己的老帅反倒在九宫里东躲西避,终被“二马盘槽”缠住,死在已经进入九宫的“卒”上。

胖老汉的光头上已经有了汗珠。他显然功力极深厚,走了几十步了,显然才到中局,两人各失一“马”一“车”,局势相当。

彭述圣这时已经坐在对面。其余的棋局已经结束了,只剩这一盘。人群全部围了过来观战。我很想把彭老爷落满灰尘的眼镜摘下来擦干净,可我没动,我怕影响他老人家分神。

“小兵一过河,就得操心多。”有人看出了门道,忍不住炫耀一番。

只要“兵”左移或向右,胖老汉都会面临“困毙”的危险。走了几个回合,眼看着就要大获全胜,可是彭老爷偏偏将“兵”往前推了一步,“兵”已经到了底线了。过河的卒子不回头,可兵冲到底线威力几乎丧失殆尽。人群中几乎有人惊叫了起来。

胖老汉的手有些颤抖,迟疑良久,他终于将“将”抬起一步,居于九宫中心,这样就成了和局,谁也无法将对方将死了。

“彭老爷……”黄河边的汉子们不服了,这可是大获全胜的好机会啊。

“生棋不可欺,生棋可出奇。”不知谁把彭老爷平时挂在嘴边的话重复了一遍,大家都点头称是,眼睛紧盯着棋盘,生怕谁走了一步妙招而自己没有亲见。

“屎棋手里有仙着儿,高棋也会露败着儿。”

过了许久,终于有暴躁的汉子急不可耐了,远远地抛来一句带刺儿的话,彭老爷明明是听见了。他耳朵转了转,想听到这人第二句再说出什么,那人却不再说话。

我那时候刚学会下棋,挤在人堆里看热闹,个头太矮,就钻人裤裆里,那些老赶我的人,我没少把鼻涕给抹裤腿上。可摊子上的人讲义气,他们恨过彭老爷赢过他们的血汗钱,可嘴上都在抬举彭老爷君子的壮举。

“棋摊上不都是算计怎么赢了旁人吗,怎么就不对了呢?”

为什么让子求和,我很不理解,心里不美气,要是赢了,那可是一把票子啊,彭老爹到手的票子怎么就不抓在手里呢。

“赢棋为上,赢人为下。”

彭老爹的胡须被他捉住没有,好像没捉住,他的手习惯性地捋了两下。

“老朽只为赢棋而赢,不为赢人而赢。”

赢了棋不就是赢了人么?赢了人不就是赢了棋么?

“对弈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棋逢对手,他的路子高明,越能激发你的斗志,从而调动你的潜能。你要记住,你要赢的是棋路,而不是和你下棋的人。总这是一种很奥妙的感觉呢。”

茶馆里吵成一团,大家一致意见都是棋盘上取胜棋盘外赢钱,合情合理,愿赌服输,谁来都是这样的规矩。

“下棋是用你的高招制约他的招式,而不是你这个人扳倒他这个人。人斗人就会结仇,又不是武学打擂台,非得斗个你死我活。全神贯注的在棋子上用力,挖得他脑力全无,就算悔棋复盘也无力可解,这才是真的大师。否则已经是胜利了,何必再去消遣他的人呢。”

“开这个茶馆不就是为了钓人上钩的嘛。”对弈有很多雅称,可那不适用于当下兵荒马乱的时局,手谈挂彩那也是为了讨生活没办法的事儿。

“飞刀只是棋,不是杀人的刀。”

后来我才明白,这是彭老爷高明的地方,他就是让人输的心服口服,也让对手把输钱的过程当成很值的努力。

“这就是他们大都是臭棋篓子的缘故吧。不把心思用在探索千变万化的棋子上,而专门用在怎么对付人上。这真是辱没先人的遗物啊。可老朽受着他们的恭维,也不能撕破脸面骂他们不成器呀。彭老爷心里想的是寻找更高的棋艺,去南方会当时的高手,判断他们的路数。

“他已输得神智错乱,我留着他的面子,就是为了他回去再修炼,调整好状态来,再向我发起挑战。不断挑战极限才能走出神仙也赞叹的招式。” 我似懂非懂,还在念叨那笔钱而彭老爷对众人说完这番话,就在太阳西斜时沿着黄河岸边走远了

三月金城,黄河水在阳光照射下温温的,一层雾气徐徐升腾,虽说春天到,柳枝发,却依然寒风袭体,路人瑟缩,我捆紧腰杆里的棉袄。泰昌茶园倒是春意盎然,一帮人围坐在大火盆四周,火上茶壶热气氤氲,人们一边吮吸着几乎烫嘴的茶水,一边七嘴八舌竞相发言。

“轻了,再加点。舍不得茶叶!”

驼背老韩一把拉住我说:“咋才来?今日来了高手。”他指着这位挂着中炮传人钱武扬”的后生说。我转过去看,他果然显得极为自信。

我看着彭老爷的脸,依旧面带笑容。他摘下眼镜,往前凑了凑,看清了长满麻点的脸,示意我再加一倍。

我掏出所有的钱往桌上一扔。

“不。”

钱武扬从怀里掏出一卷更多的钱,放在我扔出去的钱一旁,嘴里说着,然后把我的钱往回推。

众人不解,不知道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要搞什么名堂。

“我输了,钱全归您,您要是输了——”

“如何?”

你得登报,告示天下,说你输给了南方高手。”

人群一阵唏嘘。也有暴躁的人挥拳过来要揍人。

“年轻人,悠着点,彭老爷是打遍北国无敌手的。”

林中炮来还不定怎么着呢,就凭你?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能赢得了彭老爷!”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就是这样,点火扇风的吼叫让气氛炽热。

比赛开始了。开头几步,也属平常,在茶馆酒楼和街头巷尾厮混的这些人,也大都能瞧个明白。两人也都走的很快,棋子稳稳地从一老一少的手中精准地落在两线相交的点上。

千军万马的呼喊嘶叫就在楚河汉界上热闹起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钱武扬面前的钱全部搬到了彭老爷那边。

钱武扬输是输了,可他依然神采奕奕地说:“彭老爷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不才,倒是认得林奕仙,彭老爷想去会会他,我可以从中牵线。”

彭述圣征求众人意见,大家纷纷赞同,各自捐了一点钱。驼背老韩也从铺子当中拿出一部分钱给彭老爷。钱终于凑了一厚沓。

林奕仙躲避战火,人已经到了长安城,我们可以就近去会他。于是彭述圣带上我,跟着钱武扬朝东南方走去。出了金城,跨过黄河,朝着黄土高坡前进。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到了长安。钱武扬一出门便打听下棋去处,指路者七嘴八舌,指哪儿的都有,最后我们商定先去最热闹的天桥看看或许能问出林老爷子的落脚处

最后终于找到了宅上,说明来意,彭老爷被迎上客厅等候。正说话间,眼前一个白眉毛、红脸膛的长者迎面而来。

“西北偏僻荒漠之地,想不到竟有先生这般人物,如此高龄,精神矍铄,老朽不如啊!”

林弈仙作了一揖,彭老爷还礼。

“不敢,彭老汉前来讨教。”

“哎,我虽然虚小先生五岁,但近来头昏眼花,又在兵荒马乱中绷断了神经,精力衰弱不济,早已决意封刀,可惜,可惜。”

“这……”

“老朽痴棋一生,胜多少,也博得大家抬举,给了点名气。未能在棋艺巅峰的阶段向彭老爷请教,十分遗憾。这里是我这些年的一些对局记录,业已整理成册,得知彭老爷要南下摆擂,特此誊抄一份,以示敬意。”

“好极,好极,我正愁没见过南方人下棋的路数,老弟是南方棋坛扛鼎角色,想必招数不凡。既然如此,多谢馈赠,老汉这就走了。”

“恕不远送。”

回去后,彭老爷翻阅了林中炮的棋谱,大赞一番。

“这位‘无敌中炮’林老爷,招式的确威猛刚烈,不过我的‘盖马三捶’刚好克他。”

“可惜这位老爷没敢出手,不然好叫老爷再威风威风。”

彭老爷并不沮丧,他温温地对我说:“我弈棋谋生,延误大半辈子,生活清贫倒也无所谓,但总是没有找到对手,这让我心底失望,但棋谱你要找正经人家传播出去,不能当面对弈,看了棋谱,也能略知一二路数。”

南下之行化为了泡影,举目无亲的彭述圣只好带着万分的遗憾束装归返了。钱武扬从怀里掏出一本《弈林英雄传》相赠:“书中点评了当世棋手十五位,都附有他们的精彩对局和必杀技,我把彭老爷列为首位。”

彭老爷摇摇头。棋子虽然都明摆在棋盘上走动,可顽缠全在黑暗深处。不当面交手,怎么能排出个座次啊。

我送彭老爷回去彭老爷竟然将钱武扬的书送我,我后来从这薄薄的书中获知了各地棋手的不俗棋艺,深感棋道天地广阔,高手荟萃,名家林立更加对彭老爷稳坐第一把交椅深信不疑走到一半,他温和的目光柔柔地看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走仔细,不紧不慢的跟我说起了话儿:

“这书编写的有点意思。我从未见过他。这也是憾事,我和他同活一片天下,是同龄之人,可惜不能相见一面没有交手的机会,老天何不行方便啊。”

言语之中颇有几分失望。

“彭老爷,等战火停了,找他们下几盘,我就不信他们能赢您!”

“战火不断,道路阻隔,远在南方的高手,恐怕是寻不着了。”

彭老爷对自己僻处西北金城,交通不便,不能与天下豪杰相会切磋,难逢敌手,未免孤寂,我看到他脸上却并没有失落的表情。而我的心底,却产生了出了一定安排彭老爷到全国各地棋坛闯荡一番的念头。

路上,彭老爷感慨地说:“当下时局纷乱,恐怕很难再找到对手了。活命比下棋重要得多。老朽将悟到的棋理和招数都打好了腹稿,准备写成《布局飞刀》。那些我无缘手谈的高手,往后会在我的书里和我相见。”

《布局飞刀》是不是像中药铺里的秘方?谁得到谁就是天下第一?

彭老爷不接我的话茬,他摇摇头说:“小子,你说,人活着图个啥?我老汉这辈子,钱财没有攒下,老婆没有娶下,儿子没有生下,会写几个小字,会拿这木头说话,如今一把年纪,就只有在这木头陀螺上还有点奔头了啊。”

“爷啊,咱这趟可亏大发了,花光了盘缠不说,南方没有去成,一路倒是听了不少枪响炮炸的声响。”

“呵呵,钱没了还能再赢回来,这钢炮的声响却和棋盘上的火炮声不大一样啊。”

我是什么时间失去和彭老爷的联系的,已经记不清了。后来我继承了老父捆扎羊皮筏子的手艺勉强度日。一日正忙着吹气,驼背老韩上来拽着我就走,他说:“彭老爷去世了。”我一下子就蒙了。我看着一架半成品的羊皮筏子顺着黄河之水飘走,顾不得身下不时有浪花飞溅,赶紧跟老韩走去送彭老爷最后一程。

一九六零年一月,一代大国手彭述圣因病逝世,终年87岁,他是中国象棋史上的高寿棋王之一,他的生命和他的传奇过往一样成为令人难忘的故事。

因为是喜丧,彭老爷的葬礼并不显得悲伤,吊唁的人反倒都为彭老爷的高手称赞不已。我还是没能忍住,在彭老爷下棺埋土的过程中,我仰天大哭起来。

爷啊,您是响当当的一代棋圣啊!

爷啊,泰昌街这些混混都在传播你的美名哩——西北棋王——彭述圣!

彭老爷是这世上少有的圣人,我心甘情愿追随他,成为他的传人。

至今我也没学会彭老爷的绝招,而我凭着彭老爷教我的“盖马三捶”的绝招行走江湖,碾压过许多场子,面子上赢了他们钱,背地里被他们打头青脸肿,而就这样,我还是挣了不少钱,娶了一房媳妇,崽子已经生了两胎了。啊,我时常还想念彭老爷哩,那时候彭老爷坐镇,棋盘上赢的钱都是干干净净的,没人敢在背后搞名堂,如今这象棋的行情是越来越不行了啊。

清明节要到了,今天赢了钱,无论如何准备一些香蜡纸钱,又该去看看彭老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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