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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金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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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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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秋有枣

很想到婺源去,到婺源看看篁岭的晒秋图,这令我想到了家乡的枣树,家乡的枣子在脑海里总是深红色的。

以前,家家有枣树,一到秋天,枣子缀满虬枝,红绿相间。枣子有很多种,灵枣、奶子枣、布袋枣、九月青等,能晒在屋檐上的也只有核桃纹枣,谁看到那深红色的枣子,都会禁不住驻足夸赞,垂涎三尺。逢秋天枣树叶始落,便用长长的木棍或竹竿打下那深红色或者青红相间的枣子,一筐一筐地晒在屋檐上。

开始,我家并没有枣树,而当父亲看到我们馋羡别人家那甜爽可口的枣子,便决定栽一棵。然而深秋季节,别人家那盘枝错节的古老枣树上已是绿叶低垂,间以一串串深红的玛瑙,我家的还有叶无果。

觊觎人家的枣树是很正常的,在众多的小伙伴中,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所以我认为,小时候偷枣不是一个法律可以议论的命题,而是一个不可避免的游戏;不只是小孩子调皮,更多的是家中缺吃少穿,肚子里长了馋虫,总是填不饱。

我上小学时,书钱和学杂费也就五毛钱,上初中时也就八块钱,不过这八块钱却没少让父亲作难,最终借了大娘家的才凑够。据我父母讲,在实行生产责任制前的生产队时,有一次一家人才分十几斤粮食,想象现在一个人一顿饭要消耗掉多少米粒!

我仍记忆犹新,上小学前我常跟父亲去给生产队犁地,那时候犁地是别人羡慕的好活,因为可以跟着犁耙拾一些收货后的残羹冷炙,特别是红薯地,连红薯根都要。父亲在前面吆喝牲口挥鞭扶犁,我就在旁边跟着犁子疾走,目不转睛地盯着厚厚的土层翻过去翻过去,麻利地拾起那被遗漏的小块红薯或者红薯根,一晌下来也有些许收获。你想那时候,队里都刨得很仔细,本来就怕有漏网之鱼,能捡一块也不容易。父亲一手拿鞭子一手扶犁子,他看一眼牲口就瞟一眼土地,盯得也很珍惜。父亲那补丁摞补丁的褂子已经稀烂,开了很多裂,脊背中央处开了一个大口子,掀起的布块在风中一飘一飘,就像小小的旗帜。父亲紫红色的脊背就暴露在阳光中,在烈日下炙烤。

我上小学之后,有一次我经过多次慎重地思考,最终决定向正在地里忙碌的父亲走去,我想要一毛钱买一套三角板,当父亲站直腰,气喘吁吁一阵子之后说:“可是,我一分钱也没有啊!”我本能地眼里充满了眼泪,很羞愧,我很难过,父亲一定也很难过,因我能看见父亲的脸涨的通红,我失望的时候父亲一定也很失望,因为我失望的走到地头时扭了一下头,父亲还在失望地看着我走远,父亲的目光比我走的路还要远。

所以那时候,偷东西的事时有发生,偷个枣摸个瓜,薅个萝卜掰个棒子,基本上都是吃的,顺只羊遛只鸡的事还真少有,那就是真偷了。那时候为了挣点钱换点粮食填饱肚子,家家养鸡鸭鹅喂羊猪牛,手头剩余还能在过年过节时买点布给一家老小做件新衣服。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夜长梦多,我家的羊就被偷过。那时候天气比现在恶劣,夏天要么狂风暴雨要么烈日炙烤,冬天要不寒冷刺骨冰雪过尺要么飞沙走石让人眼都睁不开,父母怕羊会丢,早把木栅栏门顶好,然而结果还是让人捶胸顿足,一年的辛苦白费了。天明父母四处寻找无着,伤心欲绝,一连多天吃不下去饭,粒米不进滴水不沾,你知道那时候六七只羊的价值吗?据说父亲发现了羊蹄印,因为那天还下了点雨,但就到一个本家门前羊蹄印不见了,苦于那时候没有监控,警察也不好破案,只得在父母的骂骂咧咧声中不了了之。

又是一树红绿相间时,该向枣树胡彪乱打日。宋欧阳修写到:“秋来红枣压枝繁,堆向君家白玉盘。”我不奢望红枣成堆,因为我家没有白玉盘,能偷来一把也可以啊。偷枣当然要偷那个本家的,虽然那时候几乎家家都有枣树,木栅门,矮土墙,好翻越,偷他们家算是报复他们一下,为我家的羊报仇雪恨吧。

那时候的孩子,个个都是游泳的好手,也是爬树的高手。

那时候,家家房子少,院子空落,都喜欢栽果树,而枣树最多,因为枣树不易生虫,也不用大管理,成本低收获甜。那个本家院子西边还有一块空地方,栽了五六棵大枣树,而再往西边是个大坑。如果有人赶上来,就跳到大坑里,任他干着急也抓不到。

夏天,我们就在大坑里游泳打水仗,望着那绿油油的玛瑙似的枣子,不停地咽口水。但也得等到秋天,我们耐心地等,故意洗到天黑。晚上我们趁着月光捉迷藏,故意捉到深夜,我们便顺着墙边,到院墙中间的时候毫不费力就翻墙而入,由于树矮树枝低垂根本不用爬树,我们就抓住树枝在下面慌慌张张地摸索着摘。枣树上有刺,我们称为圪针,不知道谁被扎了一下,哎呦了一声,还没听到主人家有动静,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咯噔揪了一下。但听见吱扭推开房门的声音,一个老女人骂骂咧咧的好像要跑过来,我们便又惊惶失措地越过矮墙,沿着墙边南北逃窜,作鸟兽散,但听见水面传出一阵扑通扑通的声音,非常圆润。等逃到安全的地方,兜里的胜利品已经所剩无几,“嚼去馨生香”,枣子又脆又甜。

枣子的味道始终在唇齿间游走,让人念念不忘。有一次给我大娘家帮忙施肥,大娘给我们做了好喝的香油葱花好面条,临走的时候,我瞥见大娘家厨房前的那棵枣树,便埋下了偷枣的种子,当时考虑等到秋天枣子红透,摘几颗尝尝。

幼时的事记忆犹新的,村子里除了坑就是树,房前屋后栽的都是树,而以杨树、柳树、榆树最多,其次是桐木树、槐树和枣树。杨树桐木树成材快可以卖钱;而柳树主要是长椽子和捋柳条,当时农村都是起脊的房屋,就必须用到椽子,自己用不了可以拿出去卖钱;榆树做出的贡献很大,在五几年没少救了人,榆树几乎全身都能吃,最好吃的当然是榆钱,其次是榆叶,然后是榆树皮和榆树根,只是紧贴木质部那部分薄皮,煮后滑滑溜溜的但有点苦,为了能充饥还不能不吃;父母说,为了填饱肚子,杨树叶柳树叶槐树叶也吃过,煮后捣碎揉成团,苦如汤药,难以下咽。

槐树吃槐花,枣树吃枣子。夏季的暑气稍微一褪,枣子就开始红了。晚上吃完饭,我们玩捉迷藏故意玩到深更半夜,然后就琢磨谁家的枣树。我就观察到大娘家那棵枣树,树在厨房前,而厨房后正好有棵榆树,与墙的距离正好,可以攀爬着爬到房顶,踩着瓦垄,慢慢翻过屋脊,到厨房前沿就可以摘枣子了。

当然,偷自家人的枣子,只能自己人偷,也仅限于我们堂兄弟几个,外人是不会告诉他更不会邀请他与他合伙来偷的,并且还会警告他。

至于爬树,以前的小孩子基本上都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农民的孩子只有在黄土地里滚打摸爬,如果不会游泳不会爬树,自然就少了很多乐趣,并且那个年代,下沟河坑塘摸鱼摸藕上树捋榆钱捋槐花摘果子,可以减少挨饿的机会。

突然咔嚓一片瓦碎声,怕的就是这,瓦烂了屋子要漏雨,我们自己也后悔不迭,这一下惊醒了睡梦中的大娘,她在屋内用颤抖的声音叫喊:“谁咋恁馋啊,把瓦都踩烂了!想吃,等明天我给你们打枣啊!”我们一个一个赶快窜过屋脊,兜里的枣子滚出来,铛铛铛击打着瓦片,传出一片清脆的声响,又扑腾扑腾落到了地上。我们抓住树干,顺着树干哧溜哧溜滑到地上,溜之大吉。

还有一次,我们去集上扒墙头跳进去看电影回来后,路过我庄东头靠路的一户老宅,那几棵挂满红里透绿的枣树早就吸引了我们,那时候月光真亮,能隐隐约约看到黑里透红的枣子闪着光,诱人的缀在枝头上。

以前庄户人家的院落都是土墙,都是今天被雨水冲塌了明天再垒,一般经过一个夏天雨水的冲刷,都豁豁呀呀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支离破碎,一副惨败相。很多地方一推就倒一跨就过,一个院落要不要柴门都无所谓,基本上挡不住人。

我们很容易就翻过墙去,有的在下面抓住树枝捋,有的爬上树干摘,有的摇木求落,只听空中刺啦刺啦有声,地上噗嗒噗嗒作响,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轻手轻脚的,尽量不弄出动静。不知道谁可能一脚踩空,扑通一声从树上摔下,摔了个仰八叉,在那里小声哎吆哎吆叫,幸亏站的地方并不高,地面又是轩土地。但就在他拍土而起,还未来得及揉揉摔痛的屁股,堂屋里便传出大声呵斥叫骂声,但感觉主人并没有起床,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挪动,屏住呼吸,静观其变以静待动,这时堂屋门吱扭一声响,所有的人便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落荒而逃,以至于已入兜的枣子噗嗒噗嗒及时雨一样响了一阵,所有人连滚带爬地翻出那残墙败堵,如丧家之犬,各自狼呗不堪地回家睡了,身后是不堪入耳的骂声。

到了深秋,白天阳光还很火辣,各种色彩便充斥了屋顶,各家晒面酱馍酱各种酱,晒瓜干萝卜干各种干,晒豇豆绿豆各种豆,晒谷穗高粱穗各种穗,也有的晒葫芦,还有的把收获的枣子晒在屋檐上,色彩绚丽,五彩缤纷,好看的屋顶总能引起人的注意。

江南山村晒秋,最典型的还是江西婺源一带,特别是篁岭,人们将收获的农作物和果实,用各种竹筐盛起来,摆满屋顶和院落,也把丰收的喜悦晒出来,加上独特的徽派建筑,还有山影雾气,秋天各种色彩斑斓的树叶,画一样,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成为中国画家及摄影爱好者追逐的独一无二的“最美中国符号”。

晒秋,我的家乡也有,我本家的一位大奶奶家的屋顶吸引了我,她家有几棵大枣树,是被称为“核桃纹”的品种,这种枣成熟了长到紫红才甜,且最容易被晒成枣干,冬天可以用来蒸花糕蒸枣馍,所以她家屋顶上就多了几筐红枣,格外显眼。

我窥探到她家枣框子晚上没收,心中窃喜。照例到了晚上,又故意捉迷藏捉到深夜,她家屋后正好有棵不粗不细的榆树,我们又开始麻利地爬树,手脚并用轻轻地踩着瓦垄在月光下跨过屋脊,来到了屋顶南面,一股枣香味就钻进鼻孔,只抓了两把,软乎乎的,不知谁把瓦踩的咯吱咯吱响,屋里便传来了骂声:“谁家的馋种,把瓦都踩烂了,咋不摔死你们!”我们马上慌不择路的后退,叽里咕噜,响声更大了,我们一个一个慌忙抓着树,哧溜哧溜滑下来,扑腾扑腾的落地声在身后回响,我们一会就四散而去,院里又剩下了恶毒的叫骂声。从此,好看的屋顶再也不见了。

那时候的农村,生活条件都不好,所以把能吃的东西都看得很尊贵,晚上睡觉都很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便起身查看,但偷枣的事情还时有发生。

每年春天,“忽忆故乡树,枣花色正新”,“昨日花始开,今日花已满”;到了夏天,一颗一颗的小黄豆慢慢地青翠欲滴,变成了青玛瑙;秋风一起,“红垂一树枣”,等“西风摆老荷”,便“白露皱红枣”。

那红红的枣子缀满枝头,累累又累累,总给人遐思迩想。

晒秋,总该会有红枣的身影,有了红枣才会有好看的屋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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