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鬼话

文/黎吉珊

清明节这天，张不三起了个大早，操起旮旯里沾满灰尘的塑料扫把开始搞卫生，把老屋子庭前的落叶、纸屑、烟蒂、槟榔渣、鸟大便、啤酒罐等垃圾扫到大门口堆放，再把屋子里里外外的门窗、灶台、桌子、椅子、甚至连他老娘的拐杖都抹了个遍，还烧了一壶热水并给老娘晾了一碗。张不三老娘李氏守寡多年，和张不三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特别是左邻右舍渐渐盖起的小洋楼，把张不三娘儿俩蛰居的祖传老屋衬托得愈加颓废和寒酸，人住在里头更没了底气，日子也好像越过越衰。李氏这会颤颤巍巍从屋里摸索出来，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着门框，疑惑不定地望着正在忙活的张不三：这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难不成这个整日不着边吊儿郎当的儿子真换人样了？看到老娘出来，张不三连忙搬了家里唯一的一张旧塑料椅塞到母亲屁股下扶其坐好。

三儿，今天你这是怎么了？儿子一反常态引起李氏的警觉，但一转念心里又释然：自己缸里没几粒米、袋里没几个钱，儿子能图自己个啥。

娘，今天不是清明要扫墓吗？一会要给爹上坟，爹一向喜欢干净，我怕爹回来看到咱家脏兮兮的会怪我。

李氏半信半疑点点头，自己早早起来也是准备张罗这事，怕儿子一大早晃悠出去找不到人。李氏让张不三宰了家里唯一的老母鸡，说反正已经老得下不了蛋，养着也是糟蹋粮食。然后拾柴生火煮饭，等到太阳爬上对面山坡，一切就准备停当了。张不三把东西掇拾箩筐里提起来挂在风采车（海南琼南地区三轮摩托的别称）篷顶的挂钩上，再从自己房间里拎出两个扎好口子的特大号塑料袋一并在车上挂好，收拾停当后，扶着李氏坐好，一踩油门便上路了。从前去上坟，母子俩都是挑着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小心走着山路去的，路两旁灌木密布、荆棘丛生，不小心就划破衣服或扎到手脚，现在村里修了水泥硬化路，虽然没人养护路面坑坑洼洼，但出入总算方便许多。张不三骑的风采车是他爹好多年前留下的，除了喇叭揿不出声音，一路上铿丁哐当响个不停。颠簸几里路总算接近目的地，娘俩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远远望去他爹的坟头已经被一大片木瓜园团团围住。车子开不进去，张不三只能在附近停下，一手拎着箩筐，一手扶着李氏往里面走。娘儿俩时不时要低着头弓着身从木瓜林中穿过，好不容易来到他爹坟前。李氏一边蹲下身子拔掉坟边的乱草，一边开始絮絮叨叨咒骂起来：这些断子绝孙的，把木瓜都栽到坟头上来了，挖他室爹墓呀，挖他室爹墓呀！（琼南地区较恶毒的骂人话）张不三原路返回从风采车上取下锄头、山钩刀等随车带来的工具，李氏指着几棵靠近坟头的木瓜让张不三砍了，张不三一向胆小怕事，正在犹豫的当儿，李氏不知那里来的力气，拾起山钩刀仇人相见一般要扑向几棵木瓜，张不三怕母亲有什么闪失，连忙从李氏手中夺了刀自己动手。砍倒几棵木瓜后，张不三汗流浃背，叉着腰站着喘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瞅着坟地上那些高大茂密的茅草，自忖凭自己之力很难铲除干净，便悄悄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把火，不多时便旋起一股浓烟，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整个坟地一下子淹没在火海中，在另一头拔草的李氏发现情况后，把张不三骂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说张不三贪图省事，对他老子不敬。等火烧完后，娘儿俩又折腾了半天，总算把坟地清理干净。李氏摆上带来的老母鸡、干饭和几个素菜，让张不三倒了酒摆上并点五柱香插地上，自己便在一旁唠唠叨叨起来，无非是祈求祖宗保佑张不三赶紧找到媳妇成家立业延续张家香火之类，张不三已经听得耳朵起茧了。

耐心地等母亲唠叨完后，张不三扶着李氏坐到木瓜林荫凉处歇息，随后打开两个带来的大塑料袋，取出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准备焚烧，以便寄去阴间给亲人享用。

这回张不三下了血本买了不少东西，可见并不像他母亲骂的那样不敬他爹，而是有一番孝心的。

爹，今年我给您买了辆宝马，这是一辆豪车，知道吗，阳间是有钱人开的！我在城里打工时，经常看到坐宝马车的老板个个肥头大耳，衣服光鲜，出入高档餐馆和豪华KTV，身边还带着美女。您在那儿也学学那些城里的老板，有事没事开车出去兜兜风耍一耍显摆显摆一下，给儿子长长脸，别像在人间时人前人后畏畏缩缩的让人瞧不起。张不三说完在宝马车上浇了点汽油，然后点燃，不到五分钟眼前只剩下一堆灰烬，这辆豪车就算是已经送出去了，比现在的什么物流快递之类肯定快得多。

还有，我给您烧两个美女，您别不好意思，在那边好好享受。您在世时儿子不孝，没有什么本事，没能好好侍候您，让您吃了不少苦。您看，这个金发碧眼的是俄罗斯美女，身材火辣，热情奔放；另一个是日本的娘们，长得也标致可人，听说日本的娘们最会侍候男人，所以特意挑了一个。怕您身体一下子吃不消，今年先烧两个，等您适应后，明年再给您多烧几个。

还有，这个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内存128G,功能强大，特别好用。在阳间要花七八千块，儿子要卖肾才能买得起。估计您那儿也不会便宜，或者您那儿没得卖也说不定。您得学会用它，要学会用微信，学会发朋友圈，但记得要发正能量的东西，不要乱发敏感信息，不信谣，不传谣，一句话，不要乱发关于政治方面的言论就行。要学会抢红包和发红包，这样加入什么群才不会被踢出去。特别是要学会网上购物，比如应付不了我给您烧的俩美女时，可以网购一些印度神油金枪不倒之类的壮阳药，免得您到药店去买别人说您不正经；当然，还要学会订飞机票、火车票之类以方便出行，这才像个现代人，才能融入现代圈子，享受现代生活。还有，顺便提醒一下，现在城市里还流行肯德基麦当劳洋快餐，您也去尝尝鲜，不要老说我们家乡的黄流老鸭全世界最好吃。

还有，今年我给您先烧十个亿，在这之前我都到左邻右舍家偷偷看过了，他们家烧的也就百几十万，没法和您比，虽然在阳间我们家比他们穷，但我要在阴间打败他们。您看，这钱都是一万元面额的，花起来气派！现在市面上还没有亿元面额的，如果明年有，我再多烧些。别舍不得花，您今年花光它们，明年还有。我要让您在那边人前人后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甚至藐视他们。哦对了，我还有个建议，您最好拿些钱去买个官当当。有钱使得鬼推磨，没有钱办不了的事，您看看阳间便知，历朝历代不都一样买官卖官。我们家世世代代吃亏就吃亏在没出过一个官，所以都是穷光蛋，导致几代单传，人丁不旺。您看这阳间，随便抓一个贪官，赃款动辄上亿，情妇上百，房子百套。所以千万想想法子买个官当当，买个官当当，过下官瘾，重要的事我已经说了三遍！

  我还有个苦衷，就是娘一直认为我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是个败家子，让她十分伤心和失望，我也不知道该怎样给她解释清楚。我好歹也是个职业学院毕业生嘛，虽然在校三年经常上网聊天，通宵熬夜打游戏，但也不全是我的错呀，全校几乎每个男生宿舍都那样，不随大流不就成怪物了我？至少我还知道花你们血汗钱于心不安，多少还是学了点本事嘛。爹，我现在这个样子主要原因是和别人合伙做生意亏了钱，债主发疯追讨，没办法才学孙膑装疯卖傻应付着，还好，今年总算基本上还清了债务。孙膑估计您不知道，就是古代一个军事家，被人迫害入狱后来装疯卖傻喝尿吃屎才逃得一命。 

说到娶媳妇，我何曾不急呀今年都三十好几了，前年在城里打工时谈了一服务员，长得五大三粗稀松平常，和我一样也是农村来的，居然对我挑肥拣瘦、横挑鼻子竖挑眉，最后还把我甩给了。之前她纠缠我多次说想看看娘，其实是想摸我底细，我几次三番应付着，但不知道怎搞的她竟然独自找上门去，也不知娘和她说了些啥，回来后就和我分手了，唉！现在的女孩都这副德性。咱们村里几乎没有年轻的女子，都到城里打工当服务员当保姆，想方设法嫁城里人，那怕当小三二奶都不愿意回来。当下城里的房子一两百万元一套，我去那儿弄这么多钱？我有几个同学是买房买车了，但每月按揭供房供车累得像狗，更不敢生孩子说养不起。不过爹您放心，我和他们不同，这两年我会努力打工赚钱，降低标准，那怕找个寡妇也行，必须娶上一房媳妇陪我娘，改变她对我的不良看法，先治好娘的心病。

娶媳妇这事还好说，我现在担心的是娘的身体，长期风湿关节炎，这落下的老毛病也就罢了，要是再生个什么大病那就麻烦了。现在咱们村喝的水由于农药化肥过量使用导致土壤污染，水质超标，许多人得了什么肝癌、肺癌、食道癌，这些病都需要花大钱，想想我就忐忑不安。但天无绝人之路，我听同学说可以通过什么轻松筹、水滴筹在网上求救，多少能筹到一些钱。还有就是现在住的老屋，由于年久失修四边漏风，每年一刮台风就摇摇晃晃的，令人提心吊胆。不过我已经计划好，今年想办法借点钱买些材料找人加固，等赚了钱再盖新的。爹呀，给您说了这么多，也是希望您能保佑我们娘儿俩平平安安。还有就是娘有时候也买福利彩票，如果您在那边认识彩票中心的先人，也不妨想想办法巴结巴结他们，看能否弄个首奖号码，托梦给娘让我们也中个首奖什么的高兴高兴。当然，做不到也不勉强，只要您在那边过得好我和娘就安心了。

张不三突然脸上一凉，随就被一股浓烈的酒味呛得连打几个喷嚏，整个人这才清醒过来。

三儿，三儿，张不三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张树皮一般焦急的脸。

吓死娘了，你这孩子，年纪轻轻怎么也会鬼上身，泼了两杯酒这才把你唤醒。李氏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襟擦干张不三脸上的酒渍。

张不三是无神论者，当然不可能相信所谓的鬼上身之说，但多少还是有些迷惑，自己好像处在一种既清醒又迷糊状态。刚才自己应该算是说了一回鬼话吧。

2019.0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