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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吉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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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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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床

多少年前,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家门口的苦楝树正飘落紫色的花瓣,割椤树酸得割人舌头的果子已被我们采摘吃光。母鸡咯咯咯地招呼着小鸡们在香蕉树荫里觅食,睡在庭前的黄狗被我撵到一边。奶奶挑着猪屎草薯(一种药材)刚刚回来,坐在一旁的“稻架床”上边喘气边揩汗水。母亲把洗好的床单搭在篱笆上晾晒,一不小心,洗得发白的床单上的一朵朵白云飞到天空中。

年轻力壮的父亲从墙旮旯把几截粗细长短不一的木头翻出来摊排在庭前空地上,有母荔枝、坡垒、青梅、黄丹和苦籽等。均是海南名木,在现在弥足珍贵,但在那时实属稀松平常。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木匠,这几截木头大多是平时给人打制家具时的剩料。家里人口增多,睡觉的地方越来越拥挤,父亲早就想打一张“风床”(卧床,琼南方言)。刚好这几天有闲。这不,庭前我已经帮他摆好了各种工具:斧子、凿子、锯子、木柄锥,当然还有刨子和墨斗。父亲掂量了这堆木头一会,便开始“放线”,让我过来拉墨斗线。我对这轻车熟路,便给父亲当起帮手。忙乎半天终于“放完线”,父亲操起泛着寒光的斧子便“刷刷刷”削起木头,我坐一旁饶有兴趣瞅着玩儿。当然我也不是总闲着,不久父亲把削好的一根木头放在专用的木工凳上准备刨木,就我该上场了。父亲用的是“双刨“,所谓”双刨“就是木制的刨身横穿两个木横条,两人合用,一推一拉同时用力,可大大提高工作效率。这样父子俩一推一拉便开干,不多久地面上便堆起一堆堆”刨花“,凉风吹过,”刨花“特有的清香便洋溢整个院子,让人沉醉。刚才被我吵醒的黄狗这会躺在一堆“刨花”里打滚撤欢儿,正在煮鸡屎蒌藤粿汤的母亲时不时过来抱起“刨花”把灶膛塞得满满当当,听着铝锅盖头被热气冲击“噗噗噗”的响声,我心猿意马,一边拉刨一边惦记着锅里的鸡屎蒌藤粿汤,有几次把刨子拉歪了。。。。。。

打“风床”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拉锯,一是费劲。南方的木材韧性极好,大多质地坚硬,堪比石铁。比如用作床脚的母荔枝要用木锯顺着木势从中间锯开,一分为四做四支床脚。父亲瞧着母荔枝中间一大片黑沉的格芯,皱了半天眉。这不,父子俩把一柄木锯拉得嘎嘎响,时不时还迸溅出火花,硬是花了一天功夫才把其锯开,锯齿差不多被磨卷掉了。二是拉锯时淘气的风把一些细小的木屑迎面吹来,半天让你睁不开眼。每次陪父亲干木工活,他都有意无意教我识木,比如去皮后的莺歌木和黄果木色泽金黄、纹理极似,寻常师傅根本难辨真伪,这时要从气味判断:莺歌清香,黄果辛辣。其他名木比如坡垒,让我观察其致密的结构,交错的纹理,感受其质地的坚硬和沉重,告之我坡垒耐浸渍、耐日晒,耐腐、不怕虫蛀,用其制作木船便拥有“金刚不坏之躯”。青梅木格芯大,耐腐耐湿,用途近似坡垒,也是优良的渔轮材之一,打制家具或盖房做脊檩(正梁)那是不二之选。其他如子京、檀木、黄丹等也一一给我讲其特性及用途。行话说“打床考师傅”——打造“风床”这种传统木床,便可窥木匠手艺之高低。风床的“靓点”主要体现在床框,床框上雕花及各种造型正是父亲的拿手绝活。父亲经手的风床,无论从榫卯结构固定嵌合,还是床框花式的精雕细琢,都展现出高超的技艺。父亲打造的“风床”四平八稳兼备美观大方,体现了中国传统家具制作的独特魅力。平日里父亲给人打造的婚床,床框上雕刻常有并蒂红莲、梅花呈祥、丹凤朝阳之类,可谓栩栩如生精美绝伦。但打造给自家用的风床父亲却是怎么简单怎么来,这让我多少有点失望。害得一旁母亲连忙半开玩笑的安慰:阿侬缓心,等你长大娘让你爹给你打一张方圆百里最靓的“风床”。。。。。。

直到我被母亲叫醒才知道做了个梦,一个真实的梦,一个时光不能倒流的梦。我揉了揉眼睛,但见窗外阳光明媚,鸟声啁啾,万物一派勃勃生机。我坐起来仔细端详身下的睡床,正是当年父亲亲手打造的那张“风床”,算起来应当有五十年了,和当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段时间回老家,我常常有意无意的来这张“风床”上躺一会,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记得我睡着之前是在聆听琼剧《张文秀》中的一段“闺房思张郞”:金乌欲落隐西山,留余晖映纱窗,倦鸟西还相呼唤,并翅投林影双双,万物皆有归宿处,游子何故不还乡。这也是父亲生前最喜欢听的一段。

是啊,万物皆有归宿处,游子何故不还乡?这世间上有多少游子总是一去不返,难道是找到了更好的归宿?

2024.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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