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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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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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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

彬州要通火车了,这个消息成了彬州街头巷尾聚堆聊天的话题。有人逗趣地说坐火车去西安看女儿,做好菜馍送去还是热的。妈当真信了,屈指数日期盼这一天的到来。

二零一五年四月十日,彬州通往西安的火车终于第一次营运。我整日翘首期盼,也不见妈送菜馍来。唉!没有事情,妈一定是不会来的。

突然有一天,妈打电话说要坐火车来看我,我听了后又惊喜又担心,惊喜的是妈第一次主动来城里看我,担心的是妈平生第一次坐火车。几天后,再次接到妈的电话,说她买了明天早上六点的火车,让我准时接她。

我提前定好闹铃,晚上早睡,第二天早起,准备及时开车去接妈。

如我所愿,时间刚刚好。妈通过车窗向外给我递了一件又一件,脚下堆了不小的一堆。我心里直犯嘀咕,这么多东西是怎么拿来的。我和妈采取轮流向前挪移的办法,折腾了不少的时间才搬到车前,才把这一堆东西塞上车。这时的我们,就像刚刚干完重苦力的劳工汗流浃背。

上车后缓了几分钟,我才开车走起,妈情绪高涨地说:“哎呀,这火车太方便了,走到不足一小时。知道你开车接我,来时就多带了些,是你爸亲自把我送上车。”我试探性地问:“这么多你都不怕麻烦,不怕别人笑话。”妈哈哈大笑:“现在都是文明人,车上服务好地没法说。”接着又自我安慰:“我又不是天天坐车,没人认识我。”妈这话说的有点离谱,又不无道理。为了看女儿一回,妈来这一趟着实有点做难。这一路上,妈都在给我讲火车上的所见所闻,以及她的好奇和新鲜。

不觉得我们已到小区停车场,因小区不许进车,我只能推来电动车把行礼带回家。我把车上的物品按大小重量,分别装在电动车前框,挂在车头,堆于踏板处,后座上载着妈,妈怀里再尽力而为地抱上所剩的东西。我就像吃重的骆驼,把这些托到单元门口,全部卸下放到电梯口。等电梯门一打开,我就像鸡啄米一样弯着腰迅速提、拉、抱,把这一堆弄进电梯。电梯里堆的无立脚之处,免强踮起脚尖立于物体之间的缝隙里,凑合坚持到上楼,才妥妥地搬回了家。

刚进家门,妈顾不上喝口水,马不停蹄地整理起这批东西。见她打开一个黄色帆布包,就像是从聚宝盆里取宝贝,接连不断地往外提,一袋花卷馍、一袋花子馍、一袋包子馍、一袋饸饹、一袋苜蓿菜馍。再打开一个白色编织袋,从里面提出一袋包谷榛,一袋黄豆,一袋玉米面,每袋足有几斤重。又从一个红色的编织袋里拿出一捆大葱、两个水萝卜、一堆土豆、两个切莲、一堆青红椒、一把菜豆角、几根黄瓜、一个小金瓜品种繁多,数不胜数,让我眼花缭乱,妈说这些都是昨天下午才从地里采摘回来的。

最后,妈小心翼翼地打开灶台上一个绿色帆布袋,她说里面是熟透的西红柿和一些多叶蔬菜,怕压坏一路上她都抱着。袋子下面铺垫着半袋白蒿。我是说过白蒿伴饭清火消炎,吃了能治我的肠胃病,妈可能掂记于心了。难怪打完电话几天后才来,肯定是为了在田间地头寻挖这些白蒿野菜。

收拾中才发现,地上还有一箱红富士苹果和半袋自家磨的白面粉。此情此景让我不由地惊叫:“妈,您这是不过日子了!是搬家来的!”

一丝尴尬藏在妈的笑眼里:“好不容易来一回,让我娃啥都尝到。用火车运送,还怕多呀!”我们母女俩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厨房。

我和妈将这些分类归纳,塞满冰箱,堆放于空地,收拾整齐足有一个小时,妈这才踏实地坐下喝水歇息。母女见面有唠不完的话题,妈从家里讲起,又讲到邻居、亲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村里的红白喜事、谁家孩子有出息,在城里干什么工作,娶了怎样的媳妇,妈都统统讲一遍,生怕遗漏些什么。妈讲到伤心处就会扑簌落泪,害得女儿也泪光闪烁;讲到高兴处满眼洋溢着幸福和爱意,逗引的孩子们欢声一片热火朝天;讲到古怪离奇之事她叹气惋惜,听得我们扑朔迷离,一惊一乍。感觉自己孤陋寡闻,似在穷乡僻壤,多年不食人间烟火一样。

妈来的当晚,母女二人兴奋地睡不着觉,关上灯还在津津乐道,直到困意来袭逼迫入睡。

第二天睁开眼,妈说想去大医院看病,头晕了多半年,在家治不好。嗯!应验了我那句话:没有事情,妈一定是不会来的。她说来了会给我添麻烦。

在城里的大医院看病如炉上煎药,你得耐着性子急不得,不排几日长队难见结果。四天后,终于看完病买到药,妈就急着要回家,怎么留都留不住。妈说家里苹果树要打药,地里要除草,菜园要施肥,等等一系列都是燃眉之急事,还非她莫属。只能随她意,订了第二天第一趟的车票。

我第二天早起后,继续热了妈带来的馍饭菜。吃过收拾行礼时,妈直言不讳地说:“这趟来的值了,减轻了我的病痛。看你把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我回去心里也踏实了。”

“妈呀,你从来到走这些天,吃的都是自带的,从没花我一分钱,你心里能不踏实吗!”我随口抱怨着。妈却笑得很幸福、很知足、很甜美。

彬州至西安的火车周而复始地运行着,一如既往地快,交通依然很便利。妈却只顾着忙碌,春天里翻耕那几亩薄田;夏天里修复那雨后的庭院;秋天里缝补那待填的粮袋;冬天里捍卫那积雪下的水管。她忙碌地忘记了彬州的火车。

时至今日,十个年头过去了,我知道妈不会再送菜馍来。即使来,菜馍一定是冰的,就像她的病一样,有些吃不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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