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城

一

“主任，同何镇长（何副镇长）说话的那个人是谁？”今年刚参加工作的小李跟党政办主任站在一起，头往政府食堂伙房那边偏了偏，“今天早上开会时我还以为是群众走错地方，差点我就上去赶他……”小李快速向四周看了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2017年6月28日，今天是上山镇召开人民代表大会的喜庆日子。各村的代表们都精神饱满地来参加开会。为进一步做好扶贫工作，组织上决定选举一名新的副镇长（何副镇长），进一步充实上山镇党政班子领导力量。早上会议刚刚结束，四十多人拥挤在政府食堂前的坝子上吃中午饭。工作人员穿梭在人堆中，为参会代表拿碗，端碟，倒茶。

何副镇长身边坐着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农民打扮的老者，他身穿一套洗得褪色的军训迷彩服，肩上和膝盖处能看到几个透明的小漏洞。脚上穿一双破旧的解放鞋，鞋子四周的胶被摩得薄而发亮，解放鞋面也是毛刺刺的。他坐在饭桌前与何镇面带笑容地聊着。

中午的天空没有一点阴云。政府食堂前也没有一处可以躲避酷热的太阳。食堂前坝子上放了八九张圆形大餐桌，参会代表都三三两两簇拥在桌子旁边聊天，大部分聊天的主题都是脱贫攻坚新政策对上山镇的影响。上山镇这两年最大的工作，也就是最难的工作是脱贫攻坚工作。

这些年党中央对农村发展愈来愈重视，国家政策也是最大可能往农村倾斜。上山镇是我国西部“极贫乡镇”，上山村又是上山镇最贫困的村，村里还有一个地质灾害隐患点。每年下暴雨大家都是担惊受怕，村里不得不年年开展应急演练。

“你可别乱来，那可是我们镇的名人。”党政办主任低头轻笑了两声，立马抬起头，表情严肃地说，“那是上山村的罗正国支书，是我们镇最优秀的老党员了，工作认真，对党忠诚，以后要主动向老同志学习！”党政办主任在新人面前摆起“领导”架子，指导新人做事。然后对着朝这边看来的罗支书拱了拱手，微笑着跟罗支书打招呼。他好似又觉得现在就当“领导”早了。他立刻换成和蔼微笑，回头继续对党政办小李说：“你将支书当成寻常老百姓也不奇怪！”

党政办主任顿了顿，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将头靠近小李，低声说：“告诉你一件事，我今年二月分从隔壁镇来这里上班，刚来上班的第二天我就在工作上闹了笑话。那天罗支书一身都是泥巴，腰上挂着一把砍柴刀，脸上有一些血痕，就坐在我们办公室长凳上。我当时以为是群众要来镇里面闹事，悄悄给派出所的同事打一个电话，让他们来协助解决，也给分管领导汇报了情况，然后我就在办公里给他倒了一杯茶——，东拉西扯找话说——几分钟后领导和派出所的同事都来了，我才知道是罗支书。当时我尴尬得想找一个地缝往里钻！”

小李面带笑容，微微愣神，仿佛看到党政办主任“闹乌龙事件”的场景。小李觉得罗支书是今天参会代表里最“显眼”的人，大部分代表都是西装皮鞋，打扮光鲜亮丽，只有罗支书依旧老农民扮相，脸上皮肤被太阳烤得焦黑。看不出一点支书的威严，但他却是上山镇八个村最受群众支持的支书。这个老人身上的与众不同不断提起的好奇心。

——这些年以来，罗支书一直想将村里的路修好。从镇上到村里四十多公里，只有一条土泥巴路，只有高架的车辆能勉强通行，道路两旁山上还经常塌方，特别是雨季，每次出门去县城都要冒着生命危险。组里到村里都没有修路，平时大家到镇上赶集都只能走路。罗支书每次来镇上都是一身泥巴。

人上年纪了，回忆也逐渐多起来，有时候晚上罗支书回想起自己走过的路。他在村里干了二十多年的村干部，从村两委成员、副主任、主任到支书一步步干起。在村支书岗位上都有七年多了。最初当村干部的主要原因是家人的强烈要求，但随着年龄增长，他感觉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份工作。虽然祖祖辈辈都居住在上山村，但一直记得党的恩情。他秉承家训，刚满十八岁那年他就主动报名参军。训练各科成绩都很突出，可惜是小学文化，又是在村里读的小学，学校管理不严，农忙时他经常回家干农活，实际上没有好好上学，很多常用汉字都是在部队里现学现卖，在部队服了几年兵役就回家。

有部队工作经历，回家没几年罗支书就进了村两委班子。他当村支书这几年白头发越来越多，特别是最近这两年，他人明显消瘦了不少。他这一辈子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在村里忙忙碌碌，但他觉得自己没有干成功一件像样的“大事”。改变村里落后现状成了他当支书以来最大的梦想，他常想只有做成一两件“大事”良心才能好受一些，哪怕明年他就不当村支书了也有值得自己回忆事，可以在孙子面前骄傲地说：“某某路是我主导修建的。”这样的人生他觉得才是没有遗憾的！

以前是想破脑子，动过很多心思都找不到让乡亲们致富的路子。他没有料到好政策来得这么快，国家要实施脱贫攻坚和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不仅有资金帮扶，还有人力资源保障，这无疑给他朦胧的理想指明了方向，他的干劲更足了，这不仅是国家帮助他圆了梦，更是国家给村里的每一户贫困户都带来了生活的希望。

罗支书对“五个一批”政策反复研读，上山村对应几条政策都条件符合，工作的干劲经常在晚上睡觉都不放过他，对接下来的工作他已经在心理盘算过多次：一个是把地质灾害隐患点的群众搬迁到县里；另一个是把村里的公路修好……

“开饭了，各位领导，请大家就座用餐！”负责后勤的同事放开嗓子喊道。大家开始陆陆续续入座。

“小李！”何副镇长向小李招手，小李迈着小步快速穿过人群来到何副镇长身旁。“人代会不是结束了嘛，我对镇里的情况还不熟悉，昨天党政班子商量了一下，以后我联系上山村，我打算吃饭结束就到上山村去了解一下情况，你跟我一起，你去——，”小李一边点头一边听领导安排工作。然后何副镇长回头看着罗支书，表情真诚地说：“支书，辛苦了，我以后的工作还希望多多支持，下午麻烦给我们当一下向导！”

“没有！没有！何副镇长能去指导工作是我们村的荣幸——”罗支书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何镇，要有准备！我们上山村条件艰苦——”

“先吃饭，我们一会儿路上聊！”何副镇长打断了罗支书，动手用筷子夹菜……领导安排完后小李又跑到党政办主任那一桌，汇报了……，要了一辆越野车！

二

下午一点多，罗支书一行人站在公路牙子上等待。嗒嗒……一辆贵E字母开头的猎豹车子从政府大楼方向驶来，停到了罗支书一行三人旁边。何副镇长和罗支书相互谦让一番，最终何副镇长拗不过支书坐前排副驾驶位置，罗支书和小李坐在后排，刚落座车子座椅弹簧就发出吱吱叫声，车子缓缓启动上了食堂左边的泥巴路，路面凹凸不平，布满水坑。

“这天怎么这么热，应该有三十多度了吧！”何副镇长打开了话夹子，他把头转向后排驾驶员后的罗支书，“支书，从这里到村里大概要多久！”

小李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仔细打量着罗支书表情。小李一个月前刚考到镇上工作，这里落后的现状超乎了他的想象，上山镇距离县城七十多公里，县里到镇上的路是去年年底才修好的，从镇上到村里是泥巴路。现在这辆猎豹车才开不到三年，从外观上看就像一辆快要报废的老爷车，车子外皮铁壳到处是树枝的刮痕。

“两个小时左右，路况不好！”要谈到工作，罗支书马上表情转为严肃，做好被新领导“考核”的准备，“车子经常打滑抛锚，路也会塌方！”

“目前村里有多少户人家，人口分部大致情况是什么？——”

看着罗支书眼眸闪动，让小李感到十分惊讶！他发现罗支书与别人有不同的特点：长满皱纹的普通老农脸上装了一对深邃的眼眸。罗支书眼白和眼瞳泾渭分明，眼白虽有不少血丝，给人长期熬夜睡眠不足的印象，但他深邃的眼眸神光囧囧。从那对发光的眸子小李就能感到罗支书是做群众工作的能人，能辩清群众中的矛盾曲直。小李急忙将头转朝窗外，不敢一直盯着罗支书的眼睛看。

“我们村有721户人家，2762人，六十岁以上的485人，30到60的……”罗支书不假思索地回答，对全村总体情况十分熟悉。

“上山村发展不起来的原因是……”何副镇长继续追问。

“一是交通不便；二是没有好的产业支撑，大家都种植玉米；三是……”罗支书转动双眼，中间没有停顿地回答。何副镇长大体了解了村里的实际情况，满意地点点头说：“支书对村里工作用心了，依靠山里的条件切实难有发展，还好现在国家政策好，能扶贫的我们就尽量扶贫，实在发展不起来的就搬迁出去！”

小李看着车窗外的大山愣神，道路两旁的树枝，茅草秸秆不停抽打在车子身上，发出嗒嗒响声，仿佛是嫌弃这一辆老破车跑得太慢。车子随着地面高低起伏，坐车人的头不经意间就撞到车顶棚上，痛得人直呲牙。天气闷热，天边有了一些乌云，太阳躲进一堆乌云中。

好似为了印证罗支书的“路况不好”一般，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山石摩擦碰撞的哗哗巨响，驾驶员立刻减缓了车速，车上的何副镇长和小李都是一惊，罗支书表情没有任何改变，仿佛是习惯了一般。

“没事，一定是前方塌方了，只要山上掉下来的石头不扎到人和车都没事！”驾驶员一边说话一边把车子停到四周都比较宽阔的路段。打开车门下了车。

等没有了动静，大家都听不到响声，罗支书四人动身走到滑坡路段，只见道路右侧不远的坎上崩塌了一大块山石，把路压了一个小豁口，滚到路下面的深沟里，路上到没有留下多少沙石。塌方的山体留下的缺口可以清楚看到这些山体上都只覆盖了一层浅浅的泥巴，泥巴下面是厚厚的像光滑的镜面累在一起的分层石块。夏天遭受太阳炙烤，又被暴雨侵泡，如此反复多次，很容易热胀冷缩发生断裂塌方。

几人把残留在道路上的小石块清理掉，返回猎豹车重新上了路。去上山村的路一直在山上穿行。车子靠左侧山崖缓慢行驶时，小李感觉自己身体好似挂在悬崖外，整颗心一直噗通跳个不停。沉默一会儿，何副镇长给一人发了一支烟，他又拾起刚才的话题，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压力大啊！刚来就遇到这么重的担子，搬迁，扶贫，修路……”

罗支书用目光扫视大家一遍，表情凝重，目光停留在何副镇长脸上说：“道路问题一日不解决村里都不会有出路，有农产品都销不出去。去年我们村里就有一个孕妇早产。小孩脚朝外，难产，村里接生的老人也没有办法，孕妇大出血，村里道路塌方，救护车到半路就进不来。村里人抬着孕妇跑到半路就没有了体温，一尸两命啊！”

罗支书表情阴沉，好似在回忆什么。车上气氛陷入沉闷，都没了声音，小李深吸两口烟，烟雾还没来得及吐出来，罗支书就又继续补充说：“这种情况几乎每年都有，去年村里一个退休老干部也是脑溢血死在了半路上——，紧急情况根本来不及抢救”小李被烟呛得连连咳嗽，脖子里好似拉风箱一样呼呼喘着气。

呜——呜——，倏然传来车子轮胎刨地声音，空气中传来了一阵阵焦糊味道。驾驶员拉着脸，烦躁地说：“妈的，又着了！”何副镇长皱褶眉头，好似开玩笑地说：“这是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啊！”

驾驶员快速检查了情况，车子陷入泥坑，右前轮打滑。最终小李主动站在副驾驶室门边，用手拉着车内把手，不停地在门边踏板上跳动，前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力加大，车子蓦地冲出泥坑！

车子在大山里穿行，跑一会儿又下来清理路障，如此反反复复。

“十月二号是全县集中搬迁日子，县里面的易地扶贫搬迁安置点已经修得差不多了，我们都在县里面立了军令状，必须按时把群众动员搬迁进城。罗支书，镇里和县里有什么情况我尽量协调。但村里动员群众搬迁是最急的工作，这一块还得您多辛苦，把工作重心都放到这一块来，群众同意搬迁的及时给他们签了搬迁协议。现在村里班子干活的有哪些人？班子战斗力怎么如何……”何副镇长一边了解情况一边开始了他的工作安排部署。

“嗯，嗯！目前干活的还有王大海主任，罗阳副主任，黄桂花妇女主任，黄贵吉治保主任几个。除了黄桂花，其余的都是四十至五十多的老头，年轻人几乎都外出了，班子年龄偏大啊！”罗正国支书回答时不停用眼睛观察大家表情。对于接下来的工作，大家都能感到兴奋，同时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下午三点多，车子驾驶到一座山巅，车外面的天一片乌黑，预告晚上还有雨。夏季的上山村雨特别多……

“目前涉及搬迁的供121户，563人，大部分人都签协议，有11户子女外嫁，家里只有两个留守老人的还没有签……”罗支书继续回答他还没有回答完的问题。

吱吱——，传来了刺耳的刹车声音，车子终于到上山村了！

三

下午四点多到达上山村的何副镇长，接到县里面晚上九点有易地扶贫搬迁电视电话会议，又马不停蹄往回赶，留下办公室小李一人协助罗支书他们开展工作。刚进村子就看到农户居住的土墙房子，砖瓦房墙壁写着标语：“搬迁一阵子，幸福一辈子”、“辛苦一辈人，造福后代人”、“牢记嘱托，感恩奋进”……

罗支书家就住在地质灾害隐患点上，村委会也是在这里办公。祖祖辈辈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几代人，但近些年连年下雨，解决温饱后每家都在开枝散叶。在半山腰上，村民的房子修建得墙挨着墙，门对着门，远远看去黑黝黝的一片屋顶。半坡上的房子越修越多，超过了陡坡载重。在山体上能看到一些明显的裂痕，有的村民房子上也看到细微的裂缝，情况十分不乐观，搬迁出去成为了大家不得不面临的选择，能将家安置在这山里都是祖祖辈辈人付出了血汗努力，重新安家的巨额费成了大家的难题。

让寨子里人做梦也想不到的是国家在城里给他们修了大房子，他们只要带着家眷就可以搬迁进城入住，这是连祖辈记忆里都没有出现过好事。尽管还有少数老年人不愿往外搬迁，不愿意离开故土，但都挡不住年轻人要往外发展的脚步！

下午五点多，地质灾害隐患点上的不少群众主动来村委会签搬迁协议，猎豹车子旁边围了不少村民，有的大声地问：

“罗主任（有些群众一直习惯叫支书为主任）！我们哪时进城！”

“镇里的领导！是不是下学期小孩读书就不用租房子了？”

“我想去做一点小生意，搬迁点门面弄好没有？”

“进城有把稳工作吗？”

村民你一句我一语地发问，有的是提问罗支书；有的望着小李发问。村民脸上都堆满笑容，期待早日走出大山，他们不想担心受怕地穷着……

晚上七点，天空乌云愈来愈厚，天气异常闷热，天边还隐隐约约传来了雷声，大家内心都感到不安。最近已经连着下了差不多一周的雨了。罗支书向往常一样，站在村委会二楼办公楼顶，抬头望着天空，额头上皱纹挤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子，深邃的眸不停转动。他觉得今天的天气不太一样，雷声好似发怒的雄狮在低吼，想要突破层层黑云封锁，闪电偶尔在天边撕开一道口子。一阵狂风袭来，罗支书的身体明显晃动一下，迷彩服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小李赶紧靠近罗支书一些，好似怕狂风把他卷走……

又一阵狂风从身上一扫而过，叮叮……叮叮，罗支书兜里传来了两声短信的响声。一条是国土局建的QQ群里发布最新消息；一条是何副镇长发来的短信消息。大致内容是：由于……影响，我县南部地区有特大暴雨，——启动红色预警，请上山村，红岩村……做好防范，务必保障人民生命财产安全。

“罗支书，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小李也收到了信息。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紧急情况，现在不止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受到威胁，他自己也感到惴惴不安，心里也没有了主意。

“希望没事吧！”罗支书好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回答小李的提问。楼下办公区域也传来了王大海等人吵杂的议论声音，大家都知道今晚有特大暴雨。四十多岁有点发福的矮个子王大海主任，他的身段虽小，但他胆子却大。无论遇到什么紧急的事他都是一副不用担心的表情，如今子女都在外面打工，家庭经济条件都还不错，没有了后顾之忧，去年就想辞去村主任外出的他，用眼睛扫视大家，大声发表了他的结论；“没事，哪年不下雨，我们不是都好好的！”

罗阳副主任符合地点点头，瘦干个子，跟王大海站在一起能形成鲜明对比，村民们都说他们是“胖瘦组合”。王大海对村民总是表情严厉，而罗阳却总是面带笑容，对谁人都是客客气气，说话办事都不愿意得罪村民。二人平时在开展工作也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好似双簧演员。罗阳多数时候都以主任的意见马首是瞻，干工作也是，他总跟王大海一组。

“我们要不要——提前做一些准备，毕竟……”性格谨慎的治保主任黄贵吉在一旁小声补充了一句。轰隆！天边传来了更刺耳的雷声。

罗支书仿佛突然从观看天气情况中清醒了。半佝偻着身子急忙下了楼，小李紧随其后，来到一楼办公室。罗支书看大家还聚在一起讨论。他快速走到大家中间，眼睛深邃地从大家脸上扫过。

“群里的信息大家都看到了吧！”眼睛注视着大家，大家都微微点了点头，“这次的情况跟以往不同，前几天虽然下大雨，——这次是红色预警，我们大家必须高度重视——，为了以防万一，现在我简单分一下工作”

王大海还是一脸散漫，小题大作了的表情。黄桂花几人点头表示同意。

“王大海主任，罗阳，你们去动员几个年轻村民，先去对面紧急避难点把抗灾帐篷搭上，在一个半小时内完成——”

“支书！这么急，时间不够啊！应该……”王大海打断了支书的话，脸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王大海还想说应该没事，不要急。蓦地听到一声雷响，屋里的灯光不停闪烁，好像是老天在给大家发出最后警告一般。罗支书用严厉目光紧盯着王大海，大声喊道：

“五百多人的性命我们不能拿来当赌注，必须尽快做好！宁愿多做也不能不做！”

呜呜——，又是一阵狂风吹过，屋里忽然没有了灯光，这一下大家都预感不好，不知所措。

“黄桂花，黄贵吉，我们现在挨家挨户上门动员群众，必须动员群众先到避难点上！”屋里再次传来罗支书冷静的声音。没有了灯光，大家都看不到彼此表情。屋外刮着阵阵狂风，大家快速动身分头开始行动。

罗支书，王大海，小李几人手机同时想起，几人心里都是一惊，现在最怕接到不好的消息通知。果然他们再次接到领导打来的电话，知道了镇里赶来支援的车辆被阻拦在路上，通往村子的道路发生多处坍塌。支援的人也不敢再往前走，镇上也断了电，现在村里一切只能靠他们自己。

晚上八点，小李不熟悉村里情况，默默跟在罗支书后面。黄桂花，黄贵吉几人都分开了，身上穿着雨衣，挨家挨户敲门。哗哗——，大雨从天而灌，雨水从脸上，纽扣等地方钻入身体……

村民好似没有感到危险降临，大家都不愿意到紧急避险点……

八点三十分，时间争分夺秒，事态紧急。罗支书眼眸转动，脸上皱纹抽动了几次，他下定决心，在寨子里大声喊道：

“乡亲们——，紧急通知！特大暴雨！红色预警！大家必须搬走，留下只有……”

大家来回在寨子里奔跑。寨子里雨声，雷声夹杂着村干部的嘶喊声。渐渐地，群众开始动摇，一部分人开始往外走……

“尽快撤离，不要顾家具……”

“不要管锅碗瓢盆……”

“保命要紧，赶快往外走……”

“人先躲出去，没事我们再回来……”

轰隆隆——闪电划破长空，细小的闪电分支向天边四周扩散，布满天空，照亮了大山。

小李仿佛看到罗支书两脚间有一条大地裂痕，他脚跨两端，任由狂风将迷彩服紧紧按在身上，暴雨不断从脸上往雨衣里灌。他如战神，他似英勇的将军，形象高大，顶天立地！

又一声雷鸣，小李清醒了一些，哪有什么战神，哪有什么将军。罗支书仅仅是一名普通的老农而已……

四

暴雨一直狂泻到下半夜才停止，大家都累到麻木，有十多位留守老人不愿转移，连哄带骗做思想工作都没有作用。罗支书他们不得不强行将他们背了出来。老人的臭骂声仿佛还在耳边：“几株嫩胎胎长大了，放开老娘，敢对我动手，你就不怕被雷劈吗？杀千刀的，放下我，我就算死也要死在这里——”

翌日上午，小李感觉身上痛痒。倏然转醒，发现身上几只粗大的长脚蚊子叮咬在身上，地上铺垫了一层塑料薄膜，薄膜上放了一层印有抢险救灾字样的被子，其余几个村干部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驱走身上的蚊子，小李掀开了帐篷门帘，缓缓走到帐篷外。

罗支书就站在距离帐篷六七步的地方，眼睛凝望昨天晚上战斗过的地方，那里依然保持着以往的模样，薄雾穿挂在高高的半山腰上，隐隐约约能看到村民们的黝黑屋顶，如同云端之上，多么美的环境啊！

罗支书眼里有对故乡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兴奋，以后不用担惊受怕了，以后不用——。温和的阳光从云层中透射下来，照在通往大山外的蜿蜒小道，他感觉生活有了新的希望，抬着头，他仿佛已经呼吸到山外的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