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客（组诗）

◎麦客

麦客比新疆摘棉历史还早

一批批手持镰刀的异地大军

踏上征程，从陇原大地出发

站在金灿灿的麦穗军团前

一部惊心动魄的战争片就开演了

汗巾扬起前进的旗帜

一把镰刀直击关中、豫州腹地

所到之处颗粒尽收

也收走了他们自己的脚步

现在只能作为战争片回忆

而他们自己怀抱每一粒麦粒之痛

◎枯荷

像一地的烂蓑衣遗失在这里

找不到红蜻蜓停过的痕迹

浅浅的阳光不够为你热身

农人种的，就有三分父亲的长相

父亲的后背就像枯荷的保护色

十二月的雪从四周聚拢来

把一地的枯荷围成父亲的岛屿

父亲用双手拔开雪

拔开烂泥一般的刀子

一激动，就像老年才得我一样

◎父亲

节气像一根鞭子抽打着父亲

父亲老牛一般用尽最后的力气

阳光像一把犀利的錾子

把密密麻麻的农事刻在父亲的后背

写下乡村永远的碑文

我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

但流淌的每一滴血里

都蕴含着永恒的麦香，青蛙的歌唱

如果老家的责任地把父亲送走之后

谁又来陪它们开花，结果

门前的麦地顾不上这些

它们只把父亲紧紧地攥在手里

◎立夏

插秧的谜语轻轻地淌水

河岸村站在立夏虚掩的门前

农人们的后背紧了起来

横行、退行是插秧用惯的公式

新来的燕子一遍遍熟读着

四季豆压沉了生命的藤，辣椒绽放青春

惧怕涨水的鸭游弋在它们脚下

我老家才隔了几座大山

四季豆、辣椒才长起来，没有开花的征兆

立夏虽短，但路还得慢慢地走

◎樱桃

那些赏樱花之人又回来了

走着已提前踩过水的路径

樱桃悔不该让布谷向太阳报喜

那些层层叠叠的叶子是掩不住的

眼睁睁看着一群蚂蚁叼着珠玉

缓缓地向山下走去

时光让好些樱桃都触了网

从树上下来，走上遥远之路

山外人很快就见到了这些深山瑰宝

看着空空的樱桃树，我失落了很久

就像自家的媳妇走失了一样

◎插秧

揭开盖头的秧苗就要出嫁了

农人已在立夏的门前吹吹打打

农耕机一遍遍为它建好婚房

秧苗也有哭嫁歌，只有农人能懂

我是农民的儿子，暗熟农事

我会把那些横行和退行的格式

在会唱歌的键盘上又敲打一遍

父亲用他自带的尺子测量水温

秧苗出嫁了，父亲流下了幸福的泪

◎乡思

以前双抢时节学校会放农忙假

三五个红领巾挎着竹篮跟在大人后面

在田地里、山坡上拾麦穗

也会提着茶，挑着水送上田间

青蛙的叫声翻过田埂

萤火从沟渠升起，点亮了夜

站在异乡的高楼上回望

那个吊脚楼上麦香清浅的女子

是否还在全神贯注地飞针走线

我走过灯光闪烁的长街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一样的温润

只是月光吝啬，不肯撒下来

◎乡村

立夏是否有鲁班的赶山鞭

把那些绿色的海水赶过一座座山

只有一些少量的红得以幸免

雀鸟衔着爱情唱歌

它们把幸福越藏越深

曲子上的第三个颤音，我是懂了

把我衰弱的忧伤蓦然惊醒

掉下一块铁，我听到了金属声

我藏在楸树最上面的心事

不知还在不在母亲的呼唤声里

◎小满

麦粒灌满浆，爱情还未成熟

节气与它扯上关系

小河沟醒过来了，涨满了水

把那些季节留下的污垢冲洗干净

一些勇敢的鸭斜着游过去

在我心中小满即满

那些还未说完的话，安放在一只蝶翅上

翅膀轻轻合上

◎油桐花

一直退，一直退到山崖

成为闪烁在春天的孤星

那一抹红透着坚强的反光

撑起一树喇叭

一首曲子，亘古不变

你回报山崖之恩

几年功夫，一树花牵着另一树花

那些开花的间隙

填满了我童年的记忆

山崖上每一朵开出的桐花

为春天书写着生命的碑文

春风把朵朵桐花织在一起

给冷峻的山崖换上温暖的花衣

◎梅韵

梅花踏着旧路逆流而上

每一朵都找到了自己的站位

站着的梅花醉里舞剑

北风也得退避三舍

它们像江南的女子，身着汉服

舞着霓裳水袖，拉开序幕

躺下来的梅花怀抱爱情

让南来的风踩上小小的幸福

我把梦中的坚硬一点点抠除

把你透着红的反光一点点填进去

◎端午

一些文言文在粽叶上

为母亲找到了出口

母亲小心地把它们包起来

传给了我们

先生只会读文言文

他像铁匠一样

把淬过火的文字包起来

然后递给了我们

淬过火的人像五月的菖蒲，艾蒿

一直疯长上门楣

在绿色的反光里

有人把去年的战鼓又擂了一遍

无论离家多远

那些方言我们都会随身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