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人一样,对于老屋总是有太多的情愫与牵挂。挥之不去,抛之又来。
老屋是曾祖父建造的,距今已经有70多年的历史了。老屋其实是五间窑洞,是在背靠悬崖的地方破土筑洞而成,屋顶上方铺有瓦片,正面又用青砖做了一些装饰,曾经看着还非常周道和温馨。每一间窑洞的窗户仅有下方有玻璃,其余全是窗户纸。每间窑洞有两扇门,是木板做的,外面有锁,里边有门栓。由于密封不严实,冬天经常有寒风吹进来,可那时却不晓得冷是什么滋味,还傻傻地快乐每一天。南屋我和父母居住,北屋是祖母的,由于祖父过世较早所以祖母向来独居,中间堂屋是曾祖父和曾祖母居住,两边还各有一间灶房,供祖母和母亲做饭使用,当初我们是四世同堂的一家人。
老屋院子很大,四周的围墙也是曾祖父亲手建造的,那时候石砖少,是曾祖父用泥土和麦杆混制在一起,加水调伴之后,再一块块晒干,凝固成长方型的结石才做成的。这些粗制的建造石材,虽然没有现代那些煤矸石砖经久耐用,但是却凝聚着我的祖辈人勤劳的智慧和永不屈服的力量。
院子里种有一棵老槐树,一棵椿树,一棵花椒树还有三棵杏树。每天晚上经常会有各式各样的小鸟在这棵老槐树上栖息,唧唧啾啾不知疲倦地歌唱。当然还有屋檐下居住的燕子,时儿低飞,时儿对鸣,白天在它们的歌声中打开,黑夜又在它们的歌声中拉下帷幕,是那么规律和神奇,给当时我的农村生活增添了许多的田园况味。
春天一到,枝条抽芽,一树杏花馨香满园,洋洋洒洒。夏天红色的杏儿半隐半藏,沉甸甸地挂满枝头,每一颗杏儿从熟透到掉落我都了如指掌,我仿佛能听到它们成熟声音,在每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每个阳光明媚伴有晨露的清晨。秋天,父亲把那些麻味飘香的花椒采摘下来,在太阳下凉晒,直至它们成为我们做饭的佐料。冬天来临,在年火燃烧起来的时候,父亲让我背靠着那棵椿树进行祈祷:“椿树椿树大哥啊!你往粗的增,我往高的长,你要保佑我健康……”这是习俗也是信念,可以说每颗树的出现,仿佛就是命中注定,是专门为了陪伴和滋养我的童年。
那年冬天,寒风肆虐,大雪纷飞。曾祖父在院子中间不幸摔倒,从此便一病不起,最后就这样离开了。只剩曾祖母守着孤寂的屋子每天自言自语。后来,由于二叔结婚成家,祖母也随着搬去了新房。整个老屋就只剩下我们和曾祖母生活在一起了。曾祖母的屋子里有炕,大概和东北那个炕功能相同,特别到了寒冷的冬天,曾祖母的屋子里异常暖和。每次父母外出晚归时,我总要跑进曾祖母的屋子,坐在火炕上等待父母的归来。而每到此时,曾祖母便会给我讲一些关于神和鬼的故事,她见我听着害怕,便又加重话题的渲染,然后又来取笑我的胆小。又见我快要掉下眼泪时,她又会打开她那神秘的木箱,拿出一些吃的来安慰我。曾祖母讲的故事既让我感到恐惧,又让我感到兴奋。越听越怕,可是越害怕又越想听。就在这样矛盾而又循环往复中,曾祖母陪着我不知挨过多少个黑暗和恐惧的时光。而每次都我会责怪自己为什么不快点长大,能够拥有超凡的力量,去战胜黑暗和邪恶,可曾祖母没有等我长大就离我而去了。
那时候,父母的工作依然早出晚归。我和弟弟上下学吃饭问题成了难题,后来不得不从二叔家里叫来祖母照顾我们。祖母来后,在院子中央开辟了一块田地,她种上了西红柿、茄子、辣椒,每个夏天的早晨当我起床后,都要第一时间跑到这个小菜田里,去观察这些蔬菜在太阳照射下发生的神奇变化。那些晨露,那些叶脉,那些果实,还有关于它们的生长规律,都直接或间接地在我的脑海深处刻下了深深印记。
八十年代,由于当时供电技术落后,导致农村经常会长时间停电。在我的印象中每个晚上基本都要在煤油灯下度过。无形之中又给黑色的夜晚增添了许多孤寂和恐惧。每当夜幕降临,老屋窑顶上方总会听到凄凉的“唔——唔——唔——”声,吓得我不敢迈出屋子半步。我曾问过祖母这些奇怪的声音,她告诉我是狐狸。使得我幼小的心里,经常胡思乱想。可我根本不晓得狐狸是什么形象,我会把它想象成獠牙怪兽,我还会把它幻象成曾祖母说的牛鬼蛇神。于是一到太阳落山,我便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可有时候一只山猫又偷偷遛进来捣乱,它惦记着祖母养的鸡仔,那只山猫的眼神至今难忘,双目烔烔,犀利有力,它大胆地蹲在我们厨房的窗户跟前,我发现了它,它看着我。我小声告诉祖母,却不敢和它对视,我怕它会走进我的梦中,让我再也不会醒来。而祖母每次都要拿起棍子,悄悄地出去给它打个措手不及。它被祖母吓跑了,可半夜里它又折返回来,把一只鸡仔叼走了……
莫言先生曾在一篇文章中写道:“鬼怪和童话故事所造成的恐惧其实是好的象征。因为,鬼怪和童话故事,饱含着一个人对未知世界的敬畏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包含着文学和艺术的种子。”我想,我对文学的热情,或许就是在那些黑暗和恐惧的年代里产生的,是那些特殊时光,打开了我的想象空间,使得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和探索力。
九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春风缓缓吹进农村,村里有了干净平整的柏油马路,有了两层红砖青瓦小楼。我曾问父亲,能不能和别人家一样盖个楼房,这样晚上没电的时候,院墙严实,我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父亲说,咱们在县城已经买上了房子,马上就要搬走,再将就一阵子吧。那时父亲已经放下长途货运工作,从事客车运输。半年过后,父亲说的话,果然成为了事实,我们举家搬进了县城里。我们的住所发生了质的变化。而老屋也悄无声息地随着我的祖母一起变老了,变得风烛残年,斑驳累累。
春去秋来,时光匆匆而过。祖母也离我而去了。而老屋再也没有人去居住,只剩一地荒凉。一年又一年,数年又数年。老屋好似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已经到了无法再喘息的地步。苍老的院墙,在一次一次地雨水冲刷下,慢慢坍塌。老屋里里外外全部杂草丛生,就连老屋的顶端也因土质疏松陷下去一截。母亲说,把它卖了吧。父亲说,卖不了几个钱,放着吧,它必竟是今后咱们的一个落脚点。
前些年,城市和农村拆迁盛行,村上的干部给父亲打电话说,你们那老屋太影响村容村貌,给你们拆了吧。父亲不同意,还和他理论半天。在许多老房子纷纷倒在挖掘机的轰鸣声中时,国家又根据需要调整了农村发展新政策,老屋又幸运地保留下来。
这些年,当每一次大风大雨过后,父亲都要与我一同前去看看老屋,一次次修修补补过后,我恨不得将老屋进行一番重建,可是面对我们未来的发展方向和没有打算回去居住念头时,又一次搁置下来。
然而,欣慰的是老屋虽然破败不堪,但是院子里的那些树木,每逢春天依然会春暖花开,蜂蝶涌至。每逢夏天仍然会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还有那坚实厚重的铁皮大门和门上方“永远革命”四个大字依然耀眼夺目,它用一种无声胜有声的方式,要我继续沿着祖辈们奋斗过的足迹,奋发图强,继续前行!要我在人生之路上,以永不服输的精神永远拼搏和创造下去。
老屋,我灵魂的归宿地;老屋,我生命的根基石……
2022年12月25日写于山西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