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理发店

那家理发店开在公司旁边，在我没上班的时候它就存在了。虽说时间上有些久远，但是对于这样普通的门店，我时常存有一些偏见，并没有去过一次。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在待人处世上也有了佛系心态，只要是不触碰底线的事情，我也不再刻意去较真。直至有一天，一个同事告知我，那家理发店换了老板后，我便带着好奇之心，前去一试。

那日午后，我攥着员工理发票，敲开了他们的店门。店里冷冷清清，只见一个瘦高个子中年男人，忙着整理卫生。他见我进来，便问我理发吗？我说是。从开始到结束，大约用了半个多小时，面对粗糙的手法和敷衍的服务，我认定自己是倒霉的试验品，自这次体验后，也成了最后一次。

春去秋来，匆匆又是几年过去。听周围的人说，那家理发店又换了一个老板。不知道为什么，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总是能不经意地走进耳朵里。大概是这些年外面的理发店价格太贵，又或许是手中多年的理发票积攒下来，比较过于实惠的原因，便又带着一颗好奇心，再一次推门进店。

店里相较以前，并无多大变化。只是从一个理发师变成了两个理发师。一个60多岁的男人和一个60多岁的女人，一看便知他们是夫妻俩。我进来，他们也不招呼我。我说，理发。男人说，等一会儿吧。之后就没了下一句。一个理发师竟然如此傲慢无理，近而有想离开的心思，看看时间还有些闲余，我勉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环顾四周，简陋的水管，随意丢放地上，墙边一个大水缸空空放置，旁边地面上还零乱着一些顾客刚刚被剪落的头发。此情此景，让我在心里又一次告诉自己，又要上当了。

在等待的时间里，我想起了这些年在外面理发的情景。那些高级的美容美发店，年轻的俊男靓女，身着白衣蓝裤，发型前卫，精神饱满，热情周道，呼之老师，呼之兄妹。从里到外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一个现代城市的魅力与气质。一会儿向你推荐染发套餐，一会儿又向你推荐特惠年卡，仿佛你就是他们无限的开发资源。

近而再看眼前的理发师，显得如此土里土气。男人肤色黝黑，中等身材，身着旧式中山装，退色帆布鞋。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觉得眼前的理发师，怎么也体现不出什么别致优点。正在思忖着，却不知声音来自何方？过来吧！左右观察，才明白是在叫我。他给我裹起围布，并没有细看和多问，便提剪修发，那把剪刀好像和眼前师傅的年纪一样苍老无力，虽然力道适中，但是时不时地会带一两根头发下来。当我提出意见时，老师傅竟然笑了，他问我疼吗？我说，你这是木头剪刀啊！能不能换一把好剪刀！他见我有些生气，就拿出磨刀石，磨了几下，又上了一点润滑油。之后，再搁头发上使劲时，好似瞬间就变成了一把利剑，吹毛利刃，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这才发觉不仅是剪刀锋利的原因，这提剪收剪，干脆利索，一定是个老把式。一番体验下来，这技术绝不逊于市面上那些被称为“老师”的人。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将刀入鞘，结束任务。他还不忘站在我脑袋后边，压低身子对准前面的镜子，仔细端详，他左看一下，右看一下。不紧不慢，好像我的头，成了他的艺术作品，最后他问一句，洗不？我说不洗，他这才解下围布。

之后，和一同事聊起这家不起眼的理发店时，对于他的评价，竟然与我不谋而合。我成了他们店里的回头客，时不时地总要去剪一次头发，一来而往就与老师傅熟悉了。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他并不是本地人，因为儿子在此上班，又因为给儿子照顾儿子，才搬来。然后，又重操旧业。他还告知我，这一辈子都是在从事这个行业，一直干了30余年......

老师傅从不过问顾客的私事，有时候你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时间静的能听到墙上时钟滑动的嘀嗒声。每次剪发，他从不引诱你焗油什么的，他只是专心剪发，直到让顾客满意。当然他还有一些业务就是刮脸，我曾见过一些来店里的老者，他们剪完头发，便要躺下来，让师傅刮一次脸。刮脸需要从额头到下颌，从正脸到侧脸，从后脑到脖颈，徐徐推刀，反复数次，从不仓促，即便是有十多个顾客在等待，老师傅也要慢慢刮擦。他技艺专注的神态，让我不由得想起在电影中才曾见到过一些的画面，那些旧时的理发匠，个个精通绝活，推拿、按摩、点穴、打眼、捶背、剪鼻、挖耳、摆脖筋、扭麻筋等等，我想眼前的老师傅，也一定深暗其中路数吧。

人们常说，“理发，虽是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何如？”自古佳句，多有传颂，为理发这门生意，增添了许多的文化气息。

许多人不禁要有疑问，一个理发哪来的历史文化。其实，是有的人不晓得而已，这门行艺，还真是颇有来头。据资料记载，辛亥革命之后，清宣统帝正式下诏退位，人们便剪掉辫子，开始剃头、刮脸。当时理发匠并无固定门店，他们走街串巷，手拿“唤头”，唤头相当于卖豆腐人手中的梆子，形如镊，铁材质，可以发出很长的“嗡嗡”声。理发人就挑着担子走村窜巷，“唤头”一打，听到声音的人们就晓得理发到村来了。据传，我们当地有一理发之乡，还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可见理发，是有历史文化可以追溯的。

由于老师傅技术精湛，近几年，这个不起眼的小门店，客人也渐渐增多。人们在理发间隙，高谈阔论，聊农事、聊生计、聊奇闻轶事。烟火气味浓郁，尽现生活本色。

大概也是从那家理发店开始，我方才识得民间流传的手工技艺，不仅代表着那些传统手艺人的智慧，也是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需要被保护和重视，在继承的基础上革弊创新，将其发扬光大。

写于山西长治 2023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