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塘

村子中央有一口老塘，至今已经有五十多个年头了。

曾听父亲说，在整个乡里，七里八村都能从深井里打出泉水，唯独就是我们村子打不出来。后来为了解决村民吃水难的问题，村委就组织全体村民一起建造了老塘。

儿时经常住外婆家，外公去老塘打水总是叫我相随。我跟随在外公身后，一路上外公交代我，等走到老塘打水台，一定要离远些，不要走近观看。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安全，可我每次都想凑近看清楚，我好奇外公是怎么把水桶放下去再提上来，好奇老塘里的水是什么颜色，这水有多深？可所有的好奇心，全部被外公制止了。当外公把两只水桶挑满，在地面放平整后，便用扁担钩起来，搁在肩膀上。外公走几步路，两只沉甸甸水桶，就会上下颠簸，有时候脚步走得急，那些水还要溢出来。为了防止水溢，外公又去摘下几片路旁的杨树叶放在水面，那些水老老实实地被压在桶里。它们仿佛也像是顽皮的我，时不时地要被外公管教一下，才要安安份份。回家后，外公把水倒进水缸里，然后再去老塘挑水，一趟又一趟，循环往复，直至挑满水缸。

那时我只比水缸高出一点，若想看到里边的水，必须用双手抓住水缸的沿面，再踮起脚尖才能看得清楚。看过之后，我才知道那些水并不纯净，有杂物也有灰尘，有时候竟然还有小鱼苗，小鱼身体透明，游动轻盈，它们特别怕我，见我瞪着眼睛看它们，便会马上掉头，沉入水底，不再浮上来。这些事情，如今回首，我才晓得原来我就是吃这样的水长大的，村里祖祖辈辈的人，也是靠这样的水，生生不息，薪火相传。

我有一个表舅，只要他来看望外婆，我便要缠着他帮我制作鱼竿。那时他还没疯，我不清楚好端端一个人，为什么就是经不住生活的风雨，就那样轻易被一些挫折所摧毁。那时的表舅非常年轻，他穿衣整洁，举止涵养。听母亲说，他读过高中，在亲戚里是最有文化的一个人。表舅做鱼竿，总是先做鱼钩，开始他向外婆索取一根缝衣针，再点燃一支蜡烛，把针放在烛焰上加热，受高温影响，针尖受热变软。然后表舅拿来铁钳捌弯，最后把末端弯一个系鱼绳的小孔，简单的鱼钩就做成了。做完鱼钩，表舅还要找一些窗纱丝，一段一段接起来，绑在竹杆上，这样一支完整的鱼竿就做成了。

去老塘钓鱼的时候，再顺路去田里，抓点蚯蚓作为鱼饵，就这样所有钓鱼前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一路上，大家心潮澎湃，仿佛已经钓到了许多鱼似的。等我们走到老塘前，小友们早已将有利位置占据身旁，有甩杆的，有专注水面的鱼漂的。好不容易找个缺口才挤进去，表舅在旁边告诉我钓鱼的一些要点，就这样开始了垂钓。在许多次的垂钓中，我成了一个合格的垂钓者，打窝，投竿，起钩，每一步都丝滑闲熟。我时常和邻里小友们，相约到老塘钓鱼，后来又我结识了许多新的小友，学到了更多的垂钓知识。垂钓的乐趣，也成为了我人生当中最美的一段回忆。

在童年里，围绕老塘总是能滋生出许多的趣事。而这些快乐，像极了洋葱，拨开一层又是一层，可以说是惊喜与神奇的交织。

那时的小学堂，就在老塘的对面。记得每逢课余休息，我们几个要好小友，总要打开教室后窗户，把折好的纸飞机对准老塘的方向，一掷而下，一只只纸飞机，顺风而起，全部飞进了老塘里。是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个游戏非常刺激。可当时却玩过了火，给我们带来了最深刻的教训。这些恶作剧被周围的村民举报给校长，我们几人纷纷被“通缉”，成了学校的一级“通缉犯。”老师和家长把我们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最后学校要求所有的家长，要用最短的时间，把池里的纸飞机全部打捞干净。父亲跟着这件事也吃了一些苦头，因为我投得最多，他打捞得也最多。所有的家长，经过几个小时的奋战，才全部打捞干净。

回家后，父亲狠狠地教训了我，记得木棍打断了好几根。我的屁股，青紫相加，火烧火燎。可我一声也没喊叫出来，父亲对于我的忍耐性也是没法子了，父亲撩下狠话，再有下一次非得剥了你的皮！记得第二天上学，我还一瘸一拐。我深深懂得了老塘对于全村人的意义，老塘有不可触碰的底线。

有时候我觉得，一个人走过的弯路，犯过的错误，其实回想起来，也并不全是坏事。因为如果你没有犯错，一定会错过误入歧途的机会，以及错误所擦肩而过的那些沿途美丽的风景。我所经历的一切，在我的回忆里虽然也有灰色，但更多的却是金色。是金色，温暖了我的童年。

老塘往事，一段接一段，而我的回忆，在脑海里也是潮起潮落。仍记得，只要有雨季来临，村子地面所有的积水，总要通过各个渠道，汇入老塘，老塘水面瞬间上涨，满满的一塘水，浑浊不堪。要等几日尘降之后，才又变得清澈见底。我也曾在上晚自习时候，路过老塘，里面的青蛙趁着夜色兴奋着，呱呱，呱呱，此起彼伏，连成一片。蛙声打破了村庄的沉寂，成为那时夜晚独有的奏章，它们以一串串音符的形态，借住风的力量，穿越村庄，飘向很远很远……

这些年，随着社会的发展，村子里全部接通了自来水，人们的健康饮水问题得到了保障。又随着国家新农村建设力度不断纵深推进，农村面貌再次焕然一新。老百姓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油然而生。和当初的老塘建造一样，大伙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将老塘修缮，把莲种入池，再一次赋予了老塘新的生命力。人们种下的不仅是风景，还有一个个美好的希望和心愿。

老塘又一次成了村子里的标识主题，各式鱼儿水中游戏，红色蜻蜓空中盘旋，间或稀有飞鸟穿梭而过。大家闲来无事，时常凑在一些，边赏风景，边谈天地。偶尔身临其境时，我也会借诗抒怀：“一池春水绿如苔，水上新红取次开。闲倚东风看鱼乐，动摇花片却惊猜。”这些诗意是作者曾经的感受，如今也代表着当下我的心怀。

近来回乡，当我看到老塘里的一池荷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娇艳盛开时，很是欣慰。她们映红的不仅是一群孩子的笑脸，更像是历代的村里人，淳朴不屈，向上的奋斗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