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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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五月，一缕缕淡雅的槐花香气总是会如期而至。每逢此时，我记忆里的底片就会再一次被翻洗，重新回到过往的那些时光当中。
儿时，我生活在农村。那个年代，物资稀缺，粮食紧张，特别是到了春天，遇到青黄不接的时节，人们就会想法弄一些野菜来吃。（大概当时有一些灰灰菜、荠菜、香椿菜以及槐花菜）当然，记忆最深，吃得最多的还是当数槐花菜。
那时，老宅对面有一条河沟。每当夏季来临的时候，那些茂密的槐树林就如烟花那般徐徐盛开。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要一起相约前往这里采摘槐花。槐树有一个特点，高的开花，矮的也开花。无论大人小孩，都能高兴而来，满载而归。有时候，为了摘到更多的槐花，人们还会找上一把镰刀，寻上一根竹杆，再把两者捆绑在一起，这样就组成了“摘花长刀”，无论树身再高，那也是手到擒来。由于槐树的韧性较好，拉弯的树枝没等到几分钟，又会慢慢地恢复原型。因此，树身除了会少上几缕花絮以外，还真看不出在这颗树上发生过一些什么事情。
记得，我摘槐花常常是把树梢拉回来，再放出去。放了拉，拉了放，循环往复，导致那些花间游走的蜜蜂遭了殃受了罪。它们在空中飞来飞去，愣是找不到一处稳定的降落点进行采蜜。正得意间，“哎哟！”一声惨叫。不知是谁让弹回来的树枝打伤了。刚好打在了手臂上，几道长长的口子还渗出了鲜血。此时，便会有大人对着树旁几个小孩子嗔怒起来，谁干的？我看情况不妙，于是偷笑着跑开。接着，我再换一个地方，继续去重复摇晃槐树，突然间，几只小鸟又被我惊吓了，扑腾几下不情愿地飞走了。后来，又来了几只野鸽子，鸣叫几下也飞走了。邻居大婶对我说，你别再捣乱了，把这些摘满的篮子送回家吧。当我往家走时，大家好像早已不顾及刚才所发生的那些小事情，又开始谈天论地。槐花林中，一片片欢声笑语，大家说着家常，谈着年景，聊着孩子，享受着无与穷尽的自由，远远地我都能感受到那种珍贵而又甜蜜的幸福。
我跑了一趟家，肚子却饿极了。没有零食可吃，于是，从竹篮子里抓出一把槐花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只记得有甜甜的味道，却不知当时咽下去的本领是如何练成的。若要搁在现今再去体会，恐怕很难再做到了，因为你会去怀疑是否被某些人打上农药，是否有污染物质超过标准，这一连串的疑虑，哪还让人有吃槐花的心情！
那些年，父母在城里做客运工作，每天起早贪黑，我是被“放养”着长大的。曾经的童年不知得到了左邻右舍那些大婶大妈，她们多少的关心和照顾，有些事情到现今为此我依然记忆犹新。每次摘花回来，大婶大妈总要再三叮嘱：多拿一下回家吧，让你母亲给你做些槐花饺子吃。她们生怕少了不够吃，总是一把一把地往我家的小篮子里硬塞，那个彩色尼龙带编织的小花篮被填得满满的，实实的。
回家之后，我把一篮子槐花放在桌子上，还没停留片刻，正准备再要出门，便被曾祖母叫住了。那时她已经七十多岁，由于眼睛不好，总是凭着听一些气息声和脚步声来识物辨人。她总是闻到了槐花的香味，才会担心地问我：“你又去摘槐花了？没伤着吧！快倒出来放在桌子上凉一下，等你爸妈回来，咱们做饺子吃。”随后她又在一旁絮絮叨叨讲个不停，自己曾经做得槐花饼，槐花饺子如何好吃，可惜现在眼睛不好了，不能动手，才让孙子们挨饿......
之后，她又是长长的叹息，老天，可不可以把“我”收回去......
我不懂得为什么在当时曾祖母总是讲她的，而我又总是当做耳旁风玩我的。如今才晓得，许多人，许多事，只有经历过了才明白每一次都是非常珍贵的。可人世间的许多事情，又终究不会让人圆满，只有失去了才又让人懂得，懂得了才又让人觉得遗憾。
每逢我的父母下班回来，夕阳已经走到了山的另一边。母亲是个好强的人，她再忙再累也要做一些可口的饭菜给我吃。她常常让我选择，今天是吃槐花饺子呢？还是吃槐花馅饼呢？我总是不加思考就说，饺子！于是她把槐花放在开水里全部煮一遍，然后再依次用绵线沙布捋干水分，一团团放置在案板上，叮叮哐哐地开始剁馅包饺子。
我和弟弟刚在外面玩了一小会儿，母亲就开始喊我们吃饭了。我们都对她做饭的速度表示惊讶，因为先前还是槐花，经母亲的双手一调和，马上就变成了一锅香喷喷的热饺子了。父亲见我们愣着，就急忙说：“还不快去吃，再不吃真瘦成两个猴子了。”父亲说完话，见没人回复，就独自一人拿着一个大瓷碗，捞上一碗水饺出门去了。
父亲东家看一看，西家走一走。一来他是要给邻居们讲讲城里的那些所见所闻；二来是要听听我们这一天在家的表现如何。
每一次父亲出去窜门，我和弟弟总会紧张地悬起一颗心来，深怕邻居大婶把我们白天干的坏事偷偷告了状，我们手中虽然端着一碗饺子却不敢大口地吃下去。等父亲带着满脸笑容回来，我们不安的心才会慢慢落下去。随后，我和弟弟拿着小马扎坐在安静的小院子里，就着满天闪烁的星光，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饺子。之后，再也没有一句闲话从我们的嘴里说出来。
岁月不居，时过境迁。后来，曾祖母远去了，我的父母也到了花甲之年。每当到了某个时刻，我好想让母亲再给我做一次槐花饺子吃，可是看着她操劳一生的身影时，我便再也不忍去开口了......
我时常觉得，槐花的清香让我深刻铭记，不仅是因为其味道的香甜，或许更多的是因为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槐花的一种精神更像是父母那一辈人。在艰苦的岁月里含辛茹苦地把我们供养成人，让我们懂得了世事的沧桑，生活的艰辛，谋生的不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