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红包

“出发了吗？大概什么时候到？”

“路上开慢一点，注意安全！”

“开车时间长了到服务区休息一会，不要疲劳驾驶。”

“还有多长时间到家？你妈妈菜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做饭了啊。”

“饭菜上桌了，等你们回来吃饭！”

......

一路上，不时收到老爸的信息。我一边回复着微信的同时，一边在心里暗暗好笑：年轻时总是板着一副脸，不苟言笑的老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难道正印证了那句古语：“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孩子们盼着的暑假说到就到，今年暑假适逢女儿中考结束，她闹着要去外婆家，我也想回老家看看老爸老妈，于是和老公一商量，便开着新买的小车，载着一家四口，一路飞驰回我的湖南老家。

早上6点多出发，中午12点半车子就开到了村口。远远的，我们就看到在家门口翘首以盼的老爸老妈。一家四口的到来，让家里一下子沸腾起来。车子在家门口刚停稳，喜笑颜开的老爸背着双手，叼着一根烟，围着车子慢悠悠地转了两圈，眯缝的双眼里满是笑意：这车不错，够大，适合家用！我有些汗颜：您家女儿女婿没本事，买不起名牌豪车，只能买经济型的车。老爸摇了摇头：车子只不过是代步工具，多大的脚就穿多大的靴，买实用的车好，坐上去心里踏实，追求什么名牌？

晚饭后，孩子们一窝蜂地出去疯玩了。老妈在厨房忙着洗碗刷筷，老爸悄悄叫住我，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示意我拿着。借着暗淡的暮色，可以看得出来，红包上面印着“万事如意”几个金色字体。可能在口袋里摩擦的时间太长，红包四个角磨损得有些严重，像长了四只毛茸茸的耳朵。

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问：爸，你这是做什么？又不逢年过节的，给什么红包？老爸笑了，黝黑脸庞上的皱纹也笑开了花，笑声里透出一丝骄傲：你们买了新车，说明日子越过越好，我和你妈都很高兴。按照家乡风俗，给你发个红包，愿你们以后的生活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听罢老爸的话，我急忙缩回手，推辞道：红包我不要，我婆家那边也没有这个风俗。再说，一家人讲那些俗礼干什么？心意到了就行啦。

老爸见我不肯要红包，急了，压低着声音吼道：莫推来推去的，要你收你就收下！这是做爸妈的一点心意，莫嫌少，要是手头宽裕我还会多给一点的！

我急了：家里本来就不怎么宽裕，妈的身体又不好，发什么红包！

老爸有些火了，一双有力地大手紧紧捉住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把红包塞在我手里：你接着！管它宽不宽裕，该用的钱就得用！你老爸身体好，还有劳动能力呢，钱用了还不会再去挣么？

我呆立着，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哪是一个红包？分明是老爸的拳拳之心啊！此刻，它似乎有千斤之重，带着滚烫的体温，被强行塞到我的手上。

回到房间，我发觉红包已经被手心里沁出的汗水润湿了。我轻轻抽出红包里那一叠皱皱巴巴的百元大钞，那上面似乎还浸透着老爸的汗味。我一张一张慢慢地数着——整整一千块！这一千块，老爸一定是攒了很长很长时间。在许多人看来，一千块钱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我知道，对于一个年过花甲的农村老人来说，这一千块钱的分量是多么重！农村的几亩田地只够温饱，根本没什么盈余。老爸今年已经64岁了，头发早已花白。为了让白发变黑，每隔不多久就会用药水染一次头发，他染发并不是为了好看，而是为了能出去打两百元一天的零工。他最开始是去理发店染发，30元一次，后来干脆买来染发剂在家里自己染，只因为30元钱可以多染几次。“满头青丝”隐瞒了老爸的真实年龄，让他不至于掉出农民工的队伍。我们明明都知道染发剂可能会有致癌的风险，而且多次都劝阻过他，但老爸却总是抱着侥幸心理，一笑了之：这么多年了，不也没什么事么？再说，不染头发怎么办？白发苍苍的农民工谁敢用？！听得我心酸不已。听老妈说，老爸打零工一般都是做建筑方面的事，装模板，扛钢管，早上七点开工，中午休息两小时，晚上六点才回家，高强度、长时间的劳动，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已是勉为其难，但他却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坚持着，他说，他闲不下来，做惯了，闲下来反而人不舒服。

握着这沉甸甸的一千元钱，我仿佛看见烈日炎炎之下，老爸戴着草帽，佝偻着背，颤巍巍地，扛着比身体大好几倍的模板，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在楼梯上，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了颈窝，衣服裤子已然被汗水浸透，身上没有一寸干纱。这一千元钱，是老爸连续五天辛苦劳动所得，是老爸两个月的烟酒钱，是家里一个月的买菜钱......不知不觉，我已是泪流满面......

临走的那天，我从包里拿出一千块钱，加上红包里的一千块钱，悄悄塞在老爸的枕头底下，再把那个破旧的红包袋子小心地装在我的钱包夹层里，随身携带，就好像老爸时时在我身边一样。我在心里悄悄说：老爸，您的心意我已经收下了，这点钱是女儿的一点心意，留着给您和老妈买点好吃的，补补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