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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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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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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

 

故乡的老屋,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黛青的瓦,乳白的墙,端庄而又雅静。老屋门前有两棵香樟树,亭亭如盖,四季常青;一口圆圆的池塘,无风时平静无波,微风起时波光粼粼。池塘边,有一棵歪脖子柳树,垂着长长的绿枝条,对着明镜般的水面梳妆打扮。岸边的芦苇,郁郁葱葱,优雅地守护着这片土地。老屋的前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那连绵不绝的绿,一直延伸到远方叠嶂起伏的青山脚下……

曾经无数次,老屋就这样出现在我的梦里,那么亲切,那么真实,让我恍若回到天真烂漫的孩童时代。梦醒时分,才惊觉这只是一场梦,不禁有些怅然若失。其实,故乡的老屋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它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现在别致的小楼房。时常无端懊恼:自己为什么没有一只丹青妙笔?如果有,那可以将我魂牵梦绕的老屋画出来,永远保存,永远怀念。

老屋是典型的江南民居,一连五间,正门和门槛是清一色长条麻石,高大气派。青灰色的木门,原始的木栓门锁,古朴大方。我的曾祖父住在东边正房里,隔壁是他做手艺的地方。曾祖父年轻时做鞭炮和蚊香,八十多岁的高龄,戴着老花眼镜,居然还可以插鞭炮细细的引线。我喜欢呆在曾祖父的房间里,因为那里有很多做鞭炮的书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汉字。我那时年龄尚小,不认识几个字,只是对那些方块字很感兴趣,经常一个人拿着铅笔,照着纸上的字一笔一划临摹。若写字写烦了,曾祖父的大木柜里藏着好吃的东西,如:又香又脆的米花糖,晶莹剔透的冰糖等等。曾祖父自己很少吃,都拿来“喂”我们姐弟几个小馋猫了。在那个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这些零食无异于珍馐佳肴,甜蜜着我们的童年。

老屋的屋顶上盖着厚薄匀称的青瓦,每个房间少不了要盖几片“亮瓦”,“亮瓦”用透明的玻璃制成,作房间采光之用,体积大概是青瓦的三倍。每年春夏之期,雨水是最多的,下雨的时候,我时常望着头顶的“亮瓦”出神。听“叮叮咚咚”的雨点在青瓦上跳跃,发出清脆的声音,如同一曲美妙的交响乐。不一会儿,雨水便欢快地从“亮瓦”上跑过,“哗哗”流成了一条小溪。寒风凛冽的冬天,厚厚的积雪给青瓦盖上了雪白的冬被,亮瓦也失去了光华,只有窗子映出屋外雪地耀眼的光芒。

下雪天,小孩子们是闲不住的。我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小脸蛋冻得通红,手却暖呼呼的。屋檐下倒挂着一尺来长的冰凌,晶莹剔透,分外美丽。我们踮着脚尖用木棍把冰凌敲下来,一尝,冰冰凉凉。我突发奇想:要是把冰凌留到夏天该多好啊,酷暑难耐,吃一根冰凌多解暑啊。我兴奋地把这个想法告诉邻居大姐姐,大姐姐笑了:“夏天温度那么高,冰凌怎么能留得住呢?早就化成水啦!”

如果有小动物如猫呀鸟呀,在屋顶搞点小破坏,或是大风大雨肆虐之后,青瓦与青瓦之间就会有缝隙,雨水顺着缝隙往房里滴滴答答漏水,我们便忙不迭地拿出脸盆、水桶接漏。爷爷说:“屋顶该捡漏了。”趁天晴之日,爷爷踩着高高的木梯,爬上屋顶,把错乱移位的瓦重新放好,这就是“捡漏”。“捡漏”是个危险活,也是一个技术活,会“捡漏”的人,捡一回漏一年之内都不用再捡。爷爷年纪大了,上屋顶“捡漏”的人渐渐成了我的父辈们。如今,青瓦已经快走出了人们的视线,村里新修的房子已经用结实的红色机瓦、漂亮的琉璃瓦取而代之,也不再需要“捡漏”了,青瓦,留给我们的只剩下记忆。

故乡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主要种植水稻等经济作物。春天,田野里秧苗青青;夏天,田野宛如碧绿的海洋;秋天,金黄的稻浪翻滚,稻子成熟了。爷爷眯着眼望着金色的稻海,喃喃自语道:“要荡坪了。”

爷爷在稻谷成熟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他收集了许多新鲜牛粪,放在专用的木桶里,加水搅匀成浆糊状,在给地坪“荡坪”。每到此时,我就要捂着鼻子跑出好远,牛粪的味道实在臭不可闻。爷爷拿着用稻草做成的毛笔一样的拖把,蘸着牛粪,像刷油漆似的,把地坪厚厚地涂了一层又一层。“爷爷,为什么要把牛粪涂在地坪上?”我不解。“涂了牛粪好晒谷。”爷爷说。“牛粪那么臭,在上面晒谷稻谷都臭了,还能吃吗?”我自以为是。“地坪上有沙子,涂了厚厚一层牛粪,就像给地坪刷了一层油漆,把沙子和泥土隔离开来,稻谷里就没什么沙子了,牛粪干了,一点也不臭,稻谷怎么会臭呢?”爷爷笑着说。如今,老家家家户户都是水泥地坪,“荡坪”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盛夏的骄阳下,田间打谷机“嗡嗡”轰鸣,父辈们在田里挥汗如雨,收割稻谷。爷爷戴着草帽,拖着长长的木耙,在地坪来来回回翻晒稻谷,金色的稻谷在阳光下闪着光,爷爷的汗水顺着草帽的缝隙,从脸颊流到了下巴,眉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厨房里飘来了辣椒炒肉片的香气,奶奶在厨房里张罗着一大家子人的饭菜……

老屋地坪右侧有一块洗衣板。洗衣板是多功能的,它不仅是大人们刷洗衣服的地方,也是我们的乒乓球台和写字台。每天放学后,洗衣板前围满了写作业的小伙伴,书包、书本、作业本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整个洗衣板,很少有人说话,只听到“沙沙”的写字声。千万别以为小伙伴们学习认真,我们都抢着赶写作业,好在洗衣板上来一场乒乓球大战呢。球拍是家里闲置的两块木板,小伙伴们轮番上阵,你来我往,时而一个“擦边球”,时而一个“旋风球”,打的不亦乐乎,观球的拉拉队员们喝彩声、加油声不绝于耳……

池塘边的芦苇是爷爷亲手栽种的。春天,芦苇抽出嫩绿修长的叶子,拼命地吸收阳光雨露,几日不见便齐刷刷地窜得老高;夏日,繁茂的芦苇成了一排绿色的卫士,微风拂过绿波荡漾,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思;秋天,那簇拥摇曳的芦穗,像一支支饱蘸诗情的妙笔,流淌着不可言状的神韵,让人如痴如醉。心灵手巧的二婶剪下芦苇,一双魔幻般的手指上下翻飞,不多时,一根根散乱的芦苇便制作成了一把精致的扫帚,它比别人家笨重的棕叶扫帚轻巧多了。我们大家族里每家都用芦苇扫帚扫地,引来多少村里婶婶们羡慕的眼光,纷纷请二婶当老师,来学扎芦苇扫帚呢。

门前的两棵香樟树一年四季郁郁葱葱。香樟树的叶子有着特殊的香气,我们摘下它卷成圆筒状,一头捏扁,然后把另一头放在嘴里吹,就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大人们皱着眉头说“吵死了”!我们却乐此不疲。香樟树的果实是绿色的,呈圆形,如豌豆大小。在我们眼里,它们也是一种有趣的玩具。我们找来一段比筷子还粗、两头中空的塑料管,在塑料管一头塞进一粒香樟子,在另一头也放入一粒,再用筷子慢慢推着香樟子往前走,走到中间靠前的位置,塑料管前端的香樟子便喷射而出,发出响亮的“啪”声。

老屋的香樟树上挂着“洋老霍”。它是像毛毛虫一样的生物,身体呈鲜艳的绿色,胖乎乎的,浑身毛刺,家乡人叫它们“洋老霍”。有时蹲在树下玩耍,“洋老霍”会冷不丁地从树上掉下来,砸在我们身上,吓得我们大惊失色,赶紧把它们从身上抖下来,胆大的男孩一脚踩下去,“洋老霍”顿时变成了一摊绿色的污水。如果被“洋老霍”沾上了裸露的皮肤,那绝对是一件不妙的事,那简直是一种“酷刑”,奇痒无比,抓又抓不得,摸又摸不得,如针刺般痛,那种让人恨之入骨的滋味,一生都不会忘记。我被蜇过一次,痛苦了好些天才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以后闻之色变,看到了“洋老霍”就跑得远远的。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老屋在村里越来越多的小楼房映衬下,越来越显得陈旧了。乳白的墙壁渐渐发黄,上面布满了一些顽皮小子的涂鸦,有的地方白墙斑驳脱落,露出土黄色的泥砖。面对村里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小楼房,我不由得心生羡慕,对老屋也越看越不顺眼了。终于,在父辈的辛勤劳作下,老屋在上个世纪末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而那两棵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也被砍下卖掉了,它们一同退出了历史舞台,新楼房骄傲地屹立在池塘边,那时的心情是欢呼雀跃地——我们终于住进了梦想中的楼房!

可是,我不明白,二十多年后,成年的我却越来越怀念从前青瓦白墙的老屋。每次回到故乡,走在故乡的小路上,那些漂亮的房子散落在村庄各处,却让我越来越有一种陌生感——这还是我的故乡吗?童年的时记是如此深刻地篆刻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却道如南柯。”今天,身在异乡的我,每每思乡之情萌发时,便会情不自禁想起从前的老屋,与老屋有关的记忆,就如同放电影般在脑海里一一浮现,它们已经根深蒂固驻扎在我的大脑里,这大概是很多人都有的“乡土情结”吧。对我来说,唯有老屋尚在的故乡才是真正的故乡,才会与我的生命有血脉相连的关系。我挚爱的故乡,我可爱的老屋,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想起你们,我的心中就会感到温暖,感到有了依靠,就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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