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脚”其人

                         “猪脚”其人

    “猪——脚!猪——脚……”窗外响起一群孩子的嬉笑声。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暴喝声 :“你们叫我什么?连你们也敢叫我猪脚?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这帮小子!”

      我从窗户外望去，“猪脚”吹胡子瞪眼，怒气冲冲，好像随时要火山爆发一样。几个 调皮小子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看到小子们的狼狈样，刚刚还装得凶神恶煞一般的“猪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几个调皮小子长出一口气，正准备偷偷开溜时，“猪脚”叫住了他们:“跑那么快干嘛？我又不吃人！咱们商量个事，今天我给你们一人一块钱买糖吃，以后你们不要再叫我猪脚，好不好？”

       孩子们互望了一眼，喜形于色，还有这样的好事?一个个头点得鸡啄米般，拿了钱飞一般往村头小卖部去了……

       猪脚望着一群欢呼雀跃的孩子的背影，脸上的笑既温柔又慈祥，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猪脚”孤身一人，住在一间低矮的小平房里。因为姓朱，又特别爱吃红烧猪脚，邻居们戏谑称其为“猪脚”，久而久之，人们反倒渐渐忘记了他的真名，“猪脚”却叫得朗朗上口了。

       “猪脚”长得精瘦精瘦，皮肤黝黑发亮，一双小眼睛闪着精明狡黠的光。其实他人挺聪明，可惜不务正业，经常干点小偷小摸的营生，于是给人有点猥琐的感觉。

      虽然做着“三只手”的不太光彩的营生，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猪脚”还是懂的，左邻右舍家的东西他从来不染指。虽然如此，但凡有人家里不见了东西，依然会对着“猪脚”家的方向指桑骂槐。这不，这天早上，张家大婶双手叉着腰，站在自家的大门口，对着“猪脚”家的方向，又亮开了她铜锣般的大嗓门，唾沫横飞：“真是出了鬼了，前天才给我老公才买的剃须刀，今天就找不到了，才用了一回，花了我几十块啊，不知道是哪个剁头鬼捞（武穴方言：偷）去了，要是让我找到，哼，有他好看！”

       邻居李大妈轻言细语地劝道：“你再仔细找找，也许在家里呢?” 

      “没有，没有！我昨晚都找了一晚上了！”张婶暴跳如雷，不耐烦地嚷嚷。咒骂声依然不绝于耳。

       “猪脚”不应声也不辩解，任人骂去，张婶直到骂累了才消停。

       十天半月过去了，大家对张婶家丢剃须刀的事已经渐渐淡忘时， 张婶家的剃须刀终于找到了，原来是掉到了床底下，已经蒙上了厚厚一层灰。

     张婶再看到“猪脚”时，眼神便多了几许不自在。“猪脚”却不以为意，宽容地一笑而过。

     一转眼，年关将近，这是“猪脚”最为忙碌的日子。他穿上他那件深蓝色长风衣——那是他唯一一件像样点的衣服。风衣皱皱巴巴的，如同腌过的大白菜，长长的遮过膝盖，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邋里邋遢。他在大街上人流密集的地方看似漫不经心地游荡，或是顺手牵羊，或是施展妙手空空绝技，神不知鬼不觉，手机钱包之类的就到手了。他下手不重，也不贪心，见好就收。有好几次，我在街上碰到他。他远远地看到我，面容竟然微赧，不好意思朝我笑笑，一转身便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偶尔夜半三更，隔壁有开门推三轮车进屋的声音，老公说，这是“猪脚”“下班”回家了。如果哪天小有收获，就会看到他哼着小调，兴致盎然买回猪腿红烧着吃。一条大猪腿烧了足足有小脸盆那么一大盆，油光四溢，肉香扑鼻。再加上一碟花生米。他在门口支起一张小桌子，慢慢地品酒，吃猪蹄，直至吃得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兴致来了还来两句豫剧：“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看到他这副自我陶醉的样子，所有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猪脚，你又发点小财了吧！”他不回答。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猪脚”于是脸胀得通红，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场内场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俗话说，乐极生悲。“猪脚”偷东西也有失手的时候，下场便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有一次，月黑风高之夜，他和同伙三人一起去别人家行窃，同伙把风，他搬梯翻窗进去偷东西，不料被刚好被起来解手的主人发现，同伙来不及通知“猪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他却被逮个正着，挨了好一顿毒打，鼻青脸肿，身上到处红一块，紫一块，也许还伤了骨头，邻居劝他：“猪脚，到医院去看看吧，好得快点，你这样在家多受罪。”，他苦笑一声：“花那个钱干嘛？这点伤算不了什么，慢慢会好的。”也许是他囊中羞涩，根本就拿不出看病的钱。他躺在床上哼哼了半个月下不了床。我以为他受了这次惨痛的教训，从此会金盆洗手，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伤好了之后他仍重操旧业。

      “猪脚”虽是小偷，本质并不是很坏，邻里关系也相处得比较融洽。“猪脚”喜欢吃狗肉，于是总爱打狗。每次打了狗，总是东家一块，西家一斤，每家都送点尝尝鲜。邻居有需要帮忙的，只要叫一声，立马就去了。虽说是邻居叫他帮忙，却总是有意无意地瞄他一眼，终究是不放心。“猪脚”心知肚明，依旧乐呵呵地只顾做事。

      “猪脚”也有过幸福的美好时光。听老人们说，“猪脚”年轻时不干这行，由于没什么文化，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他娶过一个老婆，是个离过婚的女人，带着一儿一女嫁给了他。女人贤惠能干，儿女聪明可爱。“猪脚”在工地做小工，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真心实意对“猪脚”好。“猪脚”对孩子们也视如己出，呵护有加，那是“猪脚”一生中最美妙最幸福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幸福的日子过得太快了，几年后，女人得了癌症，一病不起，临走前拉着“猪脚”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老朱啊，我原本以为咱一家四口日子可以好好地过下去，你对我还有孩子们好，我知道，我是真舍不得走啊......”两个孩子扑倒在女人怀里，哭成了泪人一般。“猪脚”没哭，可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女人一走，家也就散了。“猪脚”颓废了，他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在穷困潦倒中度日如年。女人走后没多久，他狠心将两个孩子赶出家门：“你们走，不要拖累我，找你们的亲爸去，我养不起你们！”孩子们泪如雨下，妈妈不要他们了，如今疼爱他们的爸爸也要赶他们走！孩子们拉着他的衣襟不放：“爸爸，哪怕是吃苦，我们也愿意和你住在一起，不要赶我们走。等你老了，我们兄妹两照顾你......”“猪脚”一意孤行，决绝地说：“不行！”孩子们依依不舍，含泪离去。在他们心里，也许早就认定“猪脚”为爸爸了。孩子们渐渐长大，后来还特意来看过“猪脚”一次。“猪脚”见到他们的一瞬间，又惊又喜，可转眼又变了脸色：“你们来干嘛？回去回去，我一个人挺好的。”孩子们默默离去。大家都骂这个猪脚真绝情！一次，无意中聊天，和他聊起此事，他长叹一口气，他说他何尝不想把孩子们留在身边，但跟着自己就要过苦日子，他不忍心。还是走了好。不在眼前，在眼前一看到他们就会想起老婆，伤心难过。


   “猪脚”是死于狂犬病。他是为了救人被疯狗咬了。那次“猪脚”正在马路上闲逛，忽然听到狗吠声和孩子的哭声，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大狗对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紧追不舍，小男孩手里高高举着一串烤火腿肠，吓得哇哇大哭。“猪脚”打狗无数，自然也不把这条狗放在眼里，救人心切，他来不及多想，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就冲了上去......

      孩子平安了，大狗也被制服了，可“猪脚”的小腿上被大狗锋利的牙齿咬出了两个深深的洞，丝丝地往外冒着血。“猪脚”不是第一次被咬，根本不当一回事，，用白酒胡乱擦了擦，也不去打预防针。

     “猪脚”的下场很惨，听说狂犬病发作时，他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撕得破破烂烂，后来衣服也不肯穿，光着身子到处跑，再后来，人就这样去了……

       是的，“猪脚”的确死了。对于他的死去， 有的鄙夷，有的看热闹，甚至还有人幸灾乐祸，仿佛死去的只是一条狗一般。只有被救孩子的母亲泪水涟涟：“猪脚是个好人，不该死啊......”“猪脚”走了，身后留下我长长的叹息：“猪脚”给人们带来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