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春寒料峭。我蜷缩着身子趴在脏兮兮的编织袋中,瑟瑟发抖。外面呜呜嚎叫的冷风,从编织袋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寒意沁入我的皮毛,我的骨髓,我感觉我的身体在一点点地失去热量,四肢硬邦邦的,好像失去了知觉。我还只有一个月大,就被我的主人遗弃到了离他家十几里地的马路边。其实不能怪他,他家已经猫满为患,家里走路都可能被猫绊倒,把我遗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在心里哀叹,我才刚刚出世一个月,难道就要见阎王了?我真的不甘心哪。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呢?再过几个小时,我恐怕已经冻死了。
“嗵,嗵......”一阵响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竖着耳朵听,真的是有人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叫了一声:“喵——呜。”脚步声停了下来。编织袋解开了,一双粗糙的手把我抱了起来。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我瘦弱的身躯,那一瞬间,我冰冷的身体有了温度,我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他仔细地打量着我,“多可爱的小家伙,是谁舍得扔出来?啧啧,这毛发真黑,油亮光滑的,这眼睛也这么好看,像蓝宝石一样。”“喵呜——”我开心地叫了一声,小脑袋磨蹭着主人温暖的手。我打量着我的新主人,他一头花白的头发,慈眉善目,身材瘦长长的,背有些驼,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我有了新的家。这是一个乡下常见的两层农家小楼房。人家都叫我的主人老文。家里只有主人一个人居住。主人找来一个纸箱,里面垫了几件旧棉衣,把我安置在里面。
春夜的雨水淅淅沥沥,纸箱和旧棉衣也抵挡不住那湿寒的空气,我“喵呜喵呜”地叫着,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奔跑。房间灯开了,主人从床上爬起来,看着我说:给你吃了晚饭啊,干嘛还叫个不停?忽然,穿着单衣的主人打了个寒噤,他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怕冷。说完像水里捞鱼一样,一只手把我捞起来,塞进了被窝。那一夜,是我出生以来睡得最香甜而满足的觉。从那以后,天气寒冷的时候,我白天陪他坐在火炉旁,晚上,我便钻进了被窝,给主人暖脚的同时自己也享受着温暖。主人从来不赶我,由着我放肆。
我的出现,主人无疑是欢喜的,终于有一个伴了。主人的老伴前几年去世了,主人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他经常把我放在他的膝盖上,对我絮絮叨叨种种往事。我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每当主人说话停顿的时候,我便瞪着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望着主人,适时地“喵呜”一声,以表示我是一只与众不同有思想的猫,主人越发地喜欢我。主人给我起了一个名字:虎儿。我终于有名字了!虎儿,我真喜欢这个名字。主人是夸我长得像小老虎一样虎虎生威吗。我暗暗得意了许久。
在这个家,我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主人去哪,我像一个小尾巴似的紧跟着。有一天夜里,主人在外面散步回,我撒着欢儿在他脚边左窜右跳。没想到乐极生悲,主人个子高步伐也大,一不留神,踩到了我的尾巴,我“喵呜”惨叫一声。主人吓了一跳,慌忙蹲下身把我抱在了怀里,右手抚摸着我的小尾巴,嘴里直说:“哎,人老了眼睛也差了,踩痛你了吧?”偎在主人的怀里,享受着主人的抚摸,刚刚还痛得龇牙咧嘴的我也不觉得痛了。自从那次不小心踩到我,主人晚上走路便格外小心些,原本大步流星也改成擦着地面走的小碎步。
有时候为了给我加点餐,主人也是煞费苦心。他在池塘边洗衣服的石板下摸了许多螺蛳,用石头锤碎。再把锤碎的螺蛳肉和剩饭一起放进脸盆里,然后在脸盆上蒙上一层塑料布,在塑料布的中间开一个小口,再在脸盆外沿套上绳索,打好结,放进池塘里。耐心地等上一两个小时,再把脸盆拉上来,便会收获许多惊喜——我最爱的小鱼小虾!主人把小鱼虾煮好拌饭给我吃,简直是人间美味!如果一次捕的小鱼虾太多,一时吃不完,主人便把它们晒成鱼干,留给我慢慢享用。
主人好静,不怎么出去串门。事实上,出去串门也没几家可串的。走在村里,村里时常静悄悄的。村里有的人家在街上做生意,便在城里买了商品房,举家迁走。有的人为了孩子能在城里上学,专门去学校附近租房陪读。更多的是为了生计,早出晚归,忙得不见人影。只有逢年过节,在外漂泊的人回家了,村子才会显得生机勃勃。可惜热闹的时间太短了,像一壶煮沸的水,刚煮沸就没有了柴火,不得已,又渐渐冷却下去。
主人喜欢看书。卧室床头柜、书桌、客厅茶几、沙发到处都是书,方便他随时翻看。他看书的时候,我就懒懒地趴在他身边,陪着他。主人的眼睛很好,七十多岁的年纪,看那些蚂蚁般的方块字还不用戴眼镜。主人看书的时候很专心,往往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真不知道那些书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书的陪伴比我的陪伴还让主人开心?我搞不懂。兴致一来,主人还会磨好墨,摆好白纸,写毛笔字。也许是年纪大了的原因,主人一边写,一边手抖得厉害,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一样。主人叹息:“哎,人老了,不中用了,想想我年轻时候,那一手毛笔字拿出去,啧啧,没一个不说好的。”
主人的儿子已成家,生了一双儿女。儿子在一家知名外企上班,出国出差是家常便饭,忙得像陀螺团团转,难得回来一次。据说他是985高校毕业生。当年考上大学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他是几十年以来村里出的第一个大学生,考上的还是北京的大学。“不得了,不得了,老文,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儿子这么有出息.....”村里人看老文的眼光,又羡慕又嫉妒。主人和我说起这些的时候,一脸满足骄傲的笑容。“喵呜——”我不明白,主人的儿子都在城里住着,为什么不把主人也接到城里去住?
“他们是要把我接到城里去,是我不愿意去,我住不惯。我还是喜欢呆在我熟悉的老地方。”
“喵呜——”原来是这样。
端午节前夕,主人的儿子打电话给主人,说回来过节。主人高兴坏了,端午节那天早早去菜市场,屁颠屁颠地,大袋小袋,买一大堆菜回来,粽子、土鸡、板鸭、鳊鱼、猪肉、牛肉、豆角、空心菜、芒果、红提......应有尽有。他说这都是孩子们爱吃的。我怀疑,只要他儿孙们说喜欢,他能把整个超市好吃的都买下来。
端午节那天,主人的儿子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原本冷清的家一下子有了烟火气息,热闹非凡。
主人做得一手好菜,这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刻。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叮当当作响,他额头大颗大颗的汗珠冒了出来,白色的T恤衫被汗水浸透了,像透明的纸贴在了背上。可他依然在厨房里乐呵呵地忙得像一只八爪章鱼。儿子儿媳们来厨房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被他赶了回去:你们平时工作都那么忙,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一下,等着吃饭吧!儿子儿媳心安理得地退了出去。
儿子在手机上斗地主,嘴里还叼着烟吞云吐雾,客厅烟雾缭绕;儿媳斜靠在沙发上逛淘宝刷抖音;电视里放着动画片,小孩子尖叫着,欢笑着跑来跑去。我不喜欢这种嘈杂的气氛,打破了我和主人的平静生活,但主人兴高采烈,还哼起了小曲,就算我强烈抗议,也无可奈何。
不多时,菜上桌了,香菇炖土鸡,红烧鳊鱼,蒸板鸭,青椒炒肉丝,凉拌牛肉......满满一大桌子,我的口水已经掉了三尺长。
他们一家人围坐一起,举杯喝酒,闲话家常,其乐融融。主人似乎把我忘记了,我还没吃饭呢。我在主人的脚边蹭来蹭去,“喵呜喵呜”地叫着。忽然,我听到主人说:“虎儿,这是你最喜欢的红烧鳊鱼,你尝尝。”我一听主人叫我吃鱼,激动得“喵呜”一声,跳上主人的腿,却看到主人夹着一大块鱼肉送到他儿子的碗里。我呆呆地望着主人,弱弱地“喵呜”一声。我才是虎儿啊,我最爱吃鱼,主人为什么把鱼夹给了他儿子?儿子惊诧地盯着我,看着我居然爬到他父亲的腿上,好像我犯了大逆不道的罪一样。主人呵斥我:“灾猫!越来越不像话!下去,等下有你吃的!”主人大手一挥,我“扑通”一声掉到地上,骨头摔痛了,我的心也碎了一地。
主人忙着给孩子们夹菜,“来来来,文虎,小方,还有你们两个小宝贝,这些菜都是你们爱吃的,多吃一点。”原来主人的儿子叫虎儿!我还以为主人多么喜欢我,多么离不开我,原来是我一直自作多情!我慢慢爬起来,一拐一拐地到墙角生闷气,肚子似乎也饱了。
两个小孩吃完饭,早早下了桌。小男孩一眼看到墙角里的我,像看到一件新奇好玩的玩具,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夺门而逃。小男孩猛扑过来,抓住了我的尾巴。小男孩“咯咯”地笑了,笑得我毛骨悚然。我在心里哀叹,天天把老鼠当玩物的我,今天我也成了一只玩物,被人类抓住了。小男孩提着我的尾巴,把我倒悬在空中甩来甩去,我头晕眼花。愤怒中,我想反击,我要用我尖利的爪子挠破他的脸!“冲动是魔鬼!”我对自己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如果伤了主人的宝贝孙子,我将会被扫地出门,失去遮风避雨之所,变成一只丧家之猫。对了,求助主人吧。我眼巴巴地看着主人,我多想主人出手来救我。可是,他没有。他看到这一幕,居然脸上还露出了笑容,好像这只是一个小游戏。他是在赞许他孙儿勇气可嘉,能把一只猫玩弄于股掌之上么?我的头已经晕乎乎地,天花板与地面倒了过来,房间里的物体都在飞速旋转......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小男孩玩腻了,将我随手一甩,我在空中划出一条弧形的抛物线,然后像炮弹般砸在了地上,我听到自己的身体和地面亲密接触,发出“砰”的巨响声。我觉得我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四肢百骸像被人用一百斤钝物击打般的疼痛。传说猫有九条命,我庆幸我还活着......
我盯着墙上的石英钟,看秒针一动一动缓慢地做圆周运动。今天对于我来说,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吃完饭,儿子儿媳们要赶回城里了。主人喃喃地说,一天的时光怎么那么快,转眼就过去了。我在心里说:赶紧走,赶紧走,永远也不要回来。
“爸,我们要回去了,公司还有事。你自己照顾好自己,需要什么,和我们说。”
“好,好,赶紧回去吧,不要耽误了你们的正事。”
虽然心里不舍得他们离开,但主人很在行,体谅儿子,从来不说要他们留下来多陪陪他的话。
热闹的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主人的儿孙们像一阵风,来了,又去了。如果不是那一桌剩菜,好像刚才的热闹从来没有过一样。主人在桌旁坐了很久,然后慢慢地起身,收拾起碗筷来。
“喵呜——”他们回来吃一顿饭就走,主人要忙上大半天,累得腰酸背痛,他们走了,还要收拾,还不如不回来呢。
“只要他们愿意,我情愿他们天天回来,我天天给他们做饭吃,我一点也不觉得累,我高兴。”主人叹了一口气,把剩下的鱼和汤拌好饭,倒在我的碗里,大手抚摸着我的头,说:“虎儿,吃吧,这些鱼都是你的。”
“喵呜——”我本来还在生主人的气,这一刻,主人的温柔又收买了我。哎,我是一只心太软的猫。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主人相依相伴,我是他的伴,他是我的依靠。我想,只要他的儿子虎儿不回来,我就享受着虎儿的待遇,我希望这样的日子直到天荒地老。
一转眼,来到主人家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我长大成猫了。我身长近半米,一身乌黑油亮的毛发,连隔壁邻居家的白雪都夸我是只威武英俊的公猫。白雪是一只宠物猫,是我的心上猫。我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的心被俘虏了。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对我也是有好感的。她太美了!曲线玲珑的身体裹着一身雪白柔软的毛,还有一双带着忧郁气质的琥珀色的眼睛,我乌黑,她雪白,黑白配,我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想告诉全世界,我恋爱了!我们一起在阳台上发呆,晒太阳;我们一起在小树林里散步,一起看星星;我们一起在草地上追逐,嬉戏;我们一起在雪地里印小梅花......我愿意和她一起虚度时光。和白雪在一起的时光,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猫!
我成为她的护花使者,必须为她做点什么。对了,我的强项是抓老鼠,一天抓两三只不是问题。那就帮她抓老鼠吧,毕竟,抓老鼠这样的脏活累活怎么能让我的心上猫亲自动手呢?我来就好了。说到抓老鼠,我可是天赋异禀,我的叫声就像海豚音一样高亢嘹亮,只要我开口一叫,老鼠们腿脚发软,跑都跑不动。如此一来,主人家里的老鼠不是被吃掉就是闻风而逃,主人家的老鼠基本绝迹。现在帮白雪抓老鼠,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我经常把我的战利品叼到白雪面前与她分享,享受着她看我时崇拜的眼神。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个所向披靡的将军!由于我捕鼠有功,我也得到了白雪主人的喜爱,我可以自由出入她家和白雪约会,她家厨房还有我的专属猫碗,放着小鱼小虾和吃剩的鱼骨头,我时不时大摇大摆地去打牙祭。
一年多时间,白雪为我生下了好几窝可爱的小猫。白雪的主人把这些小猫送给了村里的人们。村里猫越来越多,有泛滥成灾的架势。有人家里买了鱼或肉,稍不留神就神秘地失踪了,开始人们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后来有人看到猫儿拖着一整条鱼在大快朵颐,才恍然大悟。
村里人都说,猫泛滥了,把公猫阉了吧。白雪主人来到我家,和我主人商量:把虎儿阉了吧,白雪一年生几窝,村里的猫太多了,家里的鱼肉都离不了人......”主人又惊又怒,一口拒绝:“不行,我的虎儿就像我的心头肉一样,我怎么忍心让它受那个痛苦?”白雪主人笑了,又说:“你不忍心?不就是一只猫嘛?那你等着看吧,它迟早会被人打死!”主人呆了半晌,呐呐地说:“阉猫这事儿我又不会,再说我也下不去手......”白雪主人见主人松了口,轻快地说:“这事你不用操心,我来安排。”阉猫是个什么东东?我搞不明白。从白雪主人离去时看我意味深长的眼神,我隐隐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起风了,厚厚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天色变得暗淡了下来,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那天,邻居家的门虚掩着,屋里静悄悄的。我轻车熟路溜进了厨房,猫碗里居然放着一个鱼头,我一阵狂喜,狼吞虎咽起来!没想到......
我被堵在了邻居家的厨房里,一个壮得像一堵山的男人抓住了我,那是白雪家的男主人。男人把我死死压住,举起了尖利的小刀,我浑身像抽去筋骨一般,软瘫瘫的,恐怖而绝望。闪着寒光的刀刺进我的身体,撕裂了我的皮毛,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我终于明白,人类所说的阉猫,竟如此残忍!
终于结束了,我凄厉的叫了一声,像弹弓一样弹出厨房,没了命似的奔跑在瓢泼的雨幕里。我躲在远离人类的晒谷坪稻草堆里,独自舔着流血的伤口,看到有人经过,身体便不由自主地筛糠似的发抖。
雨停了,夕阳西挂,霞光满天,炊烟袅袅升起。乡村的傍晚宁静、美丽。对于我来说,美景再美,我也无心欣赏,我就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噩梦。吃晚饭的时候,主人用筷子敲着我吃饭的碗,在房前屋后来来回回,焦急地叫我的名字。那敲击瓷碗发出清脆的声音,像乐器般动听,那是我最爱听的音乐啊!听到主人那苍凉悲戚的声音回荡在村头巷尾,我泪流满面。我在稻草堆里蜷成一团,我不敢出来,那刀锋寒意侵骨的感觉在我身体皮肤上挥之不去,我恨透了伤害我的人。我也恨主人,为什么不保护我?难道我在他眼里仅仅只是一只猫?
和白雪在一起的美好回忆成了我疗伤良药和精神支撑。我渐渐地痊愈了,但我仍然不敢回去。
没有主人庇护的日子,也会陷入险境。有一次,我正在野外抓麻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警觉地扭头一看,呀,是一条一米多长的乌梢蛇!一场激烈的“龙虎斗”在所难免!我虽骁勇善战,乌梢蛇也不是吃素的。我张大嘴巴,露出锋利的牙齿,积蓄所有的力量将身体绷直,背部向上拱起呈拱桥状,毛发根根竖起,蓄势待发。蛇“滋滋”吐着信子,高昂着头,急如星火地朝我发起攻击。我上窜下跳,轻松地躲避的同时用尖利的爪子狠狠挠蛇。我想速战速决,于是我改变了战术,我绕到了蛇的背后,蛇也跟着绕着过来。我身形敏捷,继续绕起了圈圈。蛇行动没有我那么迅速,一会儿就疲惫不堪。我瞅准时机,以闪电般的速度扑向蛇,咬住了蛇的脖子,不一会儿,蛇像根绳子样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好家伙,这下我两三天的口粮有了着落。哎,我已经变成一只彻头彻尾的野猫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冬天就来了。时间能抚平一切伤痛。在外流浪的日子久了,我时常想起从前的日子,我思念主人,也思念白雪。不知道主人和白雪在没有我的日子里,过得怎么样?我对自己说,回去看看吧,就看一眼。这样的念头一旦在心底生根,就在胸腔里疯长蔓延,让我不得安生。我终于迈出了脚步。
在主人家门口,低低的哀乐声传来,房间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爸爸啊,你怎么就走了,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们啊......”我心里一惊,主人去世了。
主人安详地躺在水晶棺里,像睡熟了一般。儿孙们跪在灵前嚎啕大哭,可惜,我的主人再也听不见了。我守在主人的水晶棺旁,眼睛里湿漉漉的液体流了下来,流到我的嘴角,那味道好苦涩。我是哭了么?一只猫居然也会流眼泪?我懊恼不已,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如果我一直陪在主人身边,主人也许不会那么快离开。
主人的葬礼办得风光且体面,在家停灵七天。主人的儿子说,爸爸这辈子吃了苦,葬礼要好好操办。他请来六个道士做几天几夜的道场超度亡魂。因本地有为亡故者守夜的风俗,所以每个晚上他也都安排了节目吸引人气。屋外临时搭起的棚里每天晚上黑压压一片,坐满了看表演的人,面前的桌子上摆了花生瓜子等零食,女人们穿梭其中,端茶送水。热歌辣舞,本地花鼓戏、电影、移动KYV轮番上演,主人的儿子这晚安排了特殊节目——耍蛇。
台上耍蛇表演正紧锣密鼓准备上演,真是什么惊险玩什么,什么刺激玩什么。急骤的音乐声响起,眼镜蛇出场了,这可是性情凶猛的毒蛇。台下的观众哗啦一下退出老远,又忍不住伸长脖子盯着台上。一位浑身黝黑,身材精瘦的老头打着赤膊,戴着手套,在眼镜蛇前面做着各种夸张的动作,将眼镜蛇玩弄得团团转。终于眼镜蛇被激怒了,直立起身体向老头发起猛烈的攻击,老头左躲右闪,灵巧地避开了。老头最后干脆脱下手套,徒手逗蛇。最后在蛇直立身子时,把握时机,飞快地在扇形蛇头上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观众席爆发出尖叫声,胆小的人甚至蒙上了眼睛,这真是惊险万分的死亡之吻。
最后的表演是吃蛇。一条一尺来长的小蛇,大概手指多粗。还是那个老头,把小蛇拿在手里盘来盘去逗弄。忽然,他将蛇头塞入口中。观众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担心要是蛇钻进去不肯出来怎么办?只见他不停地把蛇往嘴里塞,直至细长的蛇尾巴也消失在他嘴里。就在观众们伸长了脖子,张大了嘴巴,像一只只被人拉长了脖子的鹅,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的时候,不一会儿,小蛇从他的鼻孔中缓缓地钻了出来。老者一手牵蛇头,一手拿蛇尾,小蛇在老者的口鼻中任意地拉扯伸缩,观众们爆发出阵阵喝彩和掌声。这天晚上的表演可是让村里人大开眼界,村里人都说,啧啧,这东家真孝顺,为老子的葬礼舍得花钱,办得风光。哎,主人都已经不在了,这些风光和热闹和他有一毛钱关系吗?
七天的停灵一过,主人的遗体被装进棺材,在漫天的雪花中,在喧闹的鞭炮声和鼓乐声中,主人的灵柩缓缓而行......我的主人,永远地躺在了对面的青山上。
再次来到主人家的门前,主人家的大门上紧闭着。我“喵呜喵呜”地叫着,用脚掌使劲拍打不锈钢的大门。大门发出沉闷的叹息,像是回应了我。门里寂静无声。我明白了,主人已经走了,我的家也不复存在了。再也没有人温柔地抚摸我的头,再也没有人把我放在膝上和我絮絮叨叨,再也没有人为我煮鲜美的小鱼虾,再也听不到那筷子敲碗的美妙声音......我昂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大片大片地从天上砸下来,淹没了房顶,淹没了池塘,淹没了门口的水泥路,我应该离开这里,但我的路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