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表弟从老家特意给我带来几斤红薯粉,故乡叫它“合粘”,我如获至宝。看着这色泽黄亮、身干细条、薄片均匀、食之柔软爽口喜欢吃的合粘,我的思绪突然从羊城跳到相隔万水千山的故乡,想起了儿时那碗合粘。
故乡是红薯之乡,每年收获的红薯除大部直接当主粮吃外,还有一部分会用它来做合粘。
记得小时候,每年初冬挖完红薯,大人们接着忙磨红薯洗淀粉。那时农村没有电,磨红薯全靠手工,就连磨薯的板也要靠自己做。有一天,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块铁片,剪成书本大小的样子,用铁钉在铁片上打孔,打得密密麻麻的,然后把有刺的一面朝外,用钉子固定在长条木板上。当时我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后来看它放在木脚盆里磨红薯时,才明白那“玩意”是要用来磨红薯粉的磨板。
磨薯粉,用父亲的话说:“一定要挑选又大又实,乳汁多的‘胖红薯’。‘胖红薯’磨出的薯粉不仅多,而且白,做出的合粘色相好,感好”。那时,磨红薯,白天要去生产队争工分,只能利用中午和晚上休息时间磨。磨出的薯浆泥要在第二天早晨或是傍晚去洗。那段时间,村前的大井里周围摆满了大大小小洗薯粉的“黄桶(打桐油带黄色的木桶),早晚村民洗薯粉的哗啦啦水声、说话的喧闹声就像赶集一样热闹非凡。
洗薯粉时,会在黄桶上头架一副楼梯,楼梯上放一个用纱布垫底的大竹稀筛子,挑大井里的泉水去洗。
洗出的红薯淀粉水,经过十小时左右沉静,沥净水后,桶底就会出现一层厚厚的洁白如雪的淀粉。刚出的淀粉还不能直接去蒸合粘,还需放在家里的缸里每天换清水去净化薯渣一段时间,大约净化一个月就可以蒸合粘了。
隔水蒸合粘是故乡从七百多年前传承下来的民间工艺,也是故乡的合粘好吃的秘诀,即它出彩的地方。
蒸合粘这一天父母亲会起床较早,而且要一直忙到深夜。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薯粉调成稀浆,然后把特制的锡盆放在大锅中隔水蒸热。准备工作做好后,接着就是父亲就会一张一张地蒸合粘了。蒸每张合粘前,先要在锡盘上抹一点茶油,然后舀一勺稀薯粉均匀地倒在锡盘中蒸。蒸熟后,父亲会用一个竹片架在锅上,快速把合粘检到竹片上,用其支撑拿到簸萁上,然后均匀地将其拉大并固定在簸箕上。从蒸到检再到拉三个环节就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完成,这功夫没有经过多年的磨练是很难完成的(初学者蒸出的合粘要么是甩不开,要么就拉破皮,甚至弄成一堆熟糊浆)。看着父亲敏捷利索的动作,我从心底里敬佩父亲那扎实的“功课”。等合粘在簸箕上凉得成形后,母亲就会把它取下来切成均匀的细条放到竹竿上晒。
切合粘也是技术话,母亲“每一刀(每一次)”要圈起十张左右的合粘来切。“每一刀”切完后那排列整齐银灰色的“圈圈”,母亲抓住每圈的头,向空中一抛,就像仙女撒花一样,让你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她已经把合粘摊上竹竿上去了。
蒸合粘那天,母亲一定会做一锅合粘给我们尝鲜,因为是第一次吃新合粘,故乡又叫“第一碗合粘”。这碗合粘相对平时做的水煮加盐油来说会增加不少的配料和调味品。那天一起床,母亲会叫我们到菜地里砍棵白菜,扯点葱、蒜、芹菜回来,如碰上村里有宰猪的,还会买点肉一起作配料。煮合粘时,母亲会先把配料炒好,接着用茶油加豆油炒合粘;待合粘炒得半熟时,加肉汤或水煮;等合粘煮熟后,把配料倒到锅中一起煮回锅,最后撒点胡椒粉和我们当地最喜欢吃的“永兴醬”,这碗香味四溢的合粘就可出锅了。但合粘还没锅前,拿着碗守在锅边的我们早已垂涎欲滴了。
“第一碗合粘”除了与过年、来客招待的那碗合粘柔韧爽滑、香辣可口一样外 ,还多了种质嫩清香味。真是滋溜一口,满嘴留香。那餐我们一定会放开肚皮来吃,吃得肚皮不能再撑了,但还会感觉没吃够一样。
后来参加工作离开故乡来到广州生活,喜欢吃合粘的我,在广州这个美食城仍然能吃到合粘,甚至能品尝到全国各地风味的合粘,但每次吃过的合粘,那味儿,从来没有激起我下一次再吃的渴望;那味道就像生命中的过客,人走茶凉,放下碗,一出门就忘了。
如今,父亲不在了,母亲也随我们进城了,我已经多年没有回故乡生活了,故乡烟炊,也慢慢远离我,儿时村里的事也慢慢模糊了。但我心中对故乡合粘的事,特别是母亲的“第一碗合粘”的味道,却如烟似絮缠绵不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