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好

春天那么好

一想到葬在山坡的亲人春天
会继续发芽，就觉得春天那么好
一想到她们和苹果树一样
在早晨的微光里梳洗，打扮。身体透亮
挂着芽孢，就觉得世界太微妙了
可以起身
或者向唱歌的虫子们道一声平安
允许甜蜜的动荡留在身上
再从叶脉流散出去。一想到长江或者黄河
春天会带回这么多有趣的
灵魂，就觉得推窗这样简单的事
也值得记下来

墙上的钉子

确实存在过的吧。短暂的，一种叫做重逢的
命运光顾了它

它消失的部分，也曾参与火中取栗
曾在一位铁匠那里，获取了短暂的温柔

而“它的战场太直白了”
虽拥有飞行的渴望。但它深陷垂直，深陷
自身的深井

那暴力美学呢？
击打衍射到漩涡。建筑。空着的衣物，和世界地理
记忆的疼痛叫醒了它

我慢慢向黑洞伸进手指，摸到它冰凉的鼻翼

童话

究竟是如何？
那小灯笼，从深凹里游出来
或者，更像一把尺子
那丈量的流动美学，击退了时间的虚无
白马寺一点点升起来
院门外的平安槐一点点升起来
夜晚，有好看的变脸术
蝴蝶的身子开始泛白，白砂糖
又掉在小雏菊们的
唇上。
事物变得明朗，令人欣喜的确定性回来了
深睡已不大可能
提着木桶，我们翻出墙去
沿着一条重新出现的
小路往里走

擦玻璃的人

也在擦虚无。

一块透明的糖纸因昔日的甜蜜
加重了自身的重量，突然直立起来

使它有别于

只有形式的软塌塌的另一张
就在它隔壁，那座空的果园：擦拭的人
找不到路径和树冠

不仅如此。当它扭动，一条瀑布瞬势变成绳索
拴着垂涎的浆果

偷窥由此产生

岁末辞

菩萨，拜你的时候天气很好
回来落雪了。落雪好啊
物质都是白的。岩石和峭壁，像新生
不再凛冽。一个人把心掏空
而后，露出柔软
在你面前坐了很久，想到一个词：“流逝”
时间宽恕了我，也带走爱我的人
谢谢菩萨，你终于再不必被人叫做妈妈
终于，可以成为神的女儿

旅行笔记

历史博物馆讲解员兜售地方日志的方式像红嘴鸦
区域性和植被被移植成盆栽
而陌生感持续。爱情和航海地图步出了保险箱
伪抒情又穿着百衲衣

门脸还不时掀动一下，扯段古老新闻
在挨近天花板的第五格抽屉里：我拖着旧行李站在北方小镇

等你
消息搭在急速而来的列车上，仅仅维持几秒

就再次远离

爱情诗

我们在黄昏的江边看日落
四周无人
也无奇迹发生
我左边的整条手臂有些发凉，想脱离出去
像野马
你说你右边手臂也一样
在祖国的南方和北方
它们像黄河和长江各自喷涌。像我们分离
我从泛着灰白的镜框里
看到天空狭长，又深又浅。我猜
你也看到了我的
我们持续沉默
只有梦，替我们用力抱着

曙光

“经过光的折射

一只弱小的蚂蚁会不会被放大”？

没人能预算事情的进程

椅子留下形式，而他融入晨光深处

一个突然解开的绳索或

上升的梯子，依势而来

仿佛，有面镜子理解了他

重量一点一点消散

星星点点的

落入田野和屋顶

昆山

登昆山，常因随意性而迷路
有时为一只鹳。有时为一截水流

听曲人复习读心术，用小叶刀一片片剔除腐叶
又在岩壁上作画：昆山腔愈发苍翠

山中听客森森，漫过灰白色黄昏。一晃，就到山顶
人民彼此相爱，互敬祝词
人民就此别过，互敬祝词

美学

黄昏。两列梧桐之间
行走变得可疑。相逢的时候
我会觉得四周的空旷没那么深
虽然天空黑蓝，深邃
但那里并没有意料之外的事
如果想象受阻
我能确定是旷野的反弹
它给我一种力，让我在突然想起你时
不觉得单薄

冬天的边上

身体可以微微侧着
不辜负一地落叶弹起的琴语

身体里的鸟叫，如果有
请出来；没有，也保持洁净。呼吸落至
雪背
仿佛相爱的人来到身边

原野大得像情书。有些字迹潦草，不潦草的约等于甲骨
象征主义妙技，和石纹没什么分别

若认真，能看出其中有几尊慈眉善目的菩萨
迈着碎步，家的方向去了

这突然亮出的温柔豹子
云朵一样悬浮

开春

雪落屋顶和草根，让事
局部变白
雪让波浪和水中倒影变白的部分先立起来
在公路轻盈移动的雪景，使回家
有据可依。芬芳并不一定
都是长出来的
也可能是某种降落或融合
比方现在，春天就在车窗外
以残雪的形式
让裸露的土地显出小面积诗意

大寒

覆盆子在寂静的角落呼吸着
清冷的月光。房间因力量的不均而倾斜
而生出枝干
她依次摁亮身体里面的灯
让那些夜鸟有形可依。窗外
大雪正送回被夜晚隐藏的万物
她像铁轨，慢慢伸出去。“明天是滴落白纸的墨色”
一圈圈泅开
先是深谷，再是山顶和外省

当我还活着

我说到月亮，月亮就投下光芒落在我身上
我刚触及到死，死就迅速弹开

所以我不能向你转述夜风吹掉苦楝树叶时的
那种悲伤
像紧抱闪电与暖沙的孤岛
藏匿了鸟叫，我反复折叠时间又被它割伤

但我永不会消失：当我还爱着
追光的飞蓬，和所有虚词中最无邪的那一只
耽于恒久而溺于爱的猛虎

我以孤胆站成危崖，贴在你的嘴唇
你吻我，我就哭了

苔藓

“苔藓抓住事物，往天上飞”。写作变得很轻
仿佛 ，“一块绿布扔进天空”----

我曾见过被圈走了岩石或植物的那些人
短性。恬噪。忧郁，在码头或城中村
瞬间阔大的空白又更快合拢。他们

不断制作出虚境和小面积国土
以据此求证和苔藓不一样，并未真的远离过故土
也是有过根须的人



麻雀

最好的麻雀是雪地上
黑漆的麻点。远远一跳，使松枝迅速的一颤
再波及到我身上

像某种情绪突然回来
此刻，万事深陷于白

只有麻雀，漆黑的眼珠和灰色羽毛下渐次

涌动的波浪
像拢起了一个谷仓

我们共同守着
像相安无事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