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

@竹

步入庭园或置身事外都不能解说一根

竹子的全部

他高过我

能抵达深远的，历史深处

我过于单薄的陈述不足以撑起他辽阔的乡愁

他青绿的山水，在五月的细雨中

勾勒成扁舟或竹简

随雨水荡漾。这是我第几次从他窗外走过而不入

他的世界因此绿得更野

更青春。高过我所在的现代喧哗

我需借用更古老的耳朵细听他抽离了肉身的

箜箜的腹音

那响动，仿佛锦瑟和木笛。我为此而模拟

少年在雨的对饮中-----

和某位跨越时代的诗人重逢

并再次听见他们在这场穿越物种与等级的对谈中

的合唱之声。这美的穿越

如寺庙的钟声，几千年之后继续为我所用

我确认对一根竹子

生出向往心。和他一样

碧绿的叶片在晚风中沙沙清响

@端午

我们备早餐。把报纸上的消息读给小孩

说起古代的人，如何在一个早晨

出发去见朋友

到黄昏，他们围坐篝火

讨论天下和民生。江枫渔火，鹧鸪

与灰鸭子在苇丛进出

一条大道流动着金光。有铃声悬置屋檐

有逆流而上的舟楫

带来稻粟和朴素思想

我们把五色的丝线缚在粽叶上

把红枣或花生泡软

为悬壶济世者提供艾草和方言

直到日色加深，堆积在户外

我们走到河边

看他们端坐水上：一人划桨

一人邀月

我们加入其中。我们的小孩扬着红红的脸庞

@麦子

你正在织补的母亲

从野外归来。她怀里黄金的小儿女

生出朝阳的小雀斑

秋天。年轻的农夫们在议论各自的妻子

不远的田里

麦穗的听力异常灵敏。树叶的浓密作为背景遮不住几滴

饱胀的鸟鸣：它们的腹部在发声

积香山已经熟了

整个儿掉入丐帮的大口袋。这人间最庞大的群体

每粒都是讲究大义的草民

@色彩或盲盒

一个孤单的

失明者

在凝视光。他举高左手

看到

千万细小的伞兵和斑马

在翻越手掌

他感到掌中央无限扩大着灼伤

开始是平原，之后是

祁连山

开始是黄河

之后是黄沙

万物和他，一样

在发热和更替。这使他

的视觉

无限接近于真理

或者空无

在一幅静物画前

他指给我看隐藏的飞翔

松开紧握的右手

像松开

一个浑圆的理想国

@在医院

验证奇迹以前我们先回到医院

回到一张铁质长椅

它同时出现在四十年代和九十年代

让一位年青母亲和

一位耄耋之年的男人共享

隔着生铁的栅栏

孕育和死亡秘密交汇于一线

一个慈祥的隆起，一个坍塌的土坑

紧挨着

在医院。我从没这样亲临过生命之蓬勃和衰落

坐在他们中间

像沉默的滚雷。不断被加注和倾倒

隔着玻璃，我还看见玫瑰在花园盛放

那疼痛的部分

正被覆盖和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