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诗十九首
《诸生灵》
你不可能同时看见它们
绿色的小马。紫云英。粉色葡萄藤
某个黄昏,拖长尾巴的灰雀
留下暗影。西山在水下藏好流动的
人群,世界还原成一幅壁画
井下的修钟人,摘下时针
等万物停止行走。在一部书的深处
它们活着,并主动向你示好
《碗莲》
碗莲坐在那里,坐在一截风里
我不说话,也不问禅。我只是闻香的
路过一碗清水,有时看见一尊菩萨
有时,看见自己
《总会有万物承接落日》
我们就折回去,给金盏菊松土
让它结出好看的圆。光线像松散的
群鸟,风将田野推出去
这时节,路上的旅人都披着厚厚的棉被
棉花的柔软和抒情,落在取景框里
被挂上半空。我们持续在暮野里走
一边叹息时间走的过快一边又不住地消耗
雾气浮上来,空阔逐层缩小
直至退进一枚果核
万物逐层步入睡眠。我们反身
从灰白色的枝桠上取回自己。落日用余光
追随我们,并给予黑色的温暖
《在山中》
那不是荒径,它的盘踞让我生出错觉
仿佛一只大鸟,在灰白的棋盘上露出厄运
它用捆绑,让一座山轻如鸿毛
侧身而过时,我们如此亲近
它用缓慢的流淌辨认我。那种土腥的,夹紧尾巴的口音
一点点吐出
它尾随我走进山中,用植物的花瓣把我钉在那里
这个局外之人,它诱拐我
犹如一个敌人
《偷梁换柱》
一个人在雪地里行走。一个人迅疾地
留下自己的印迹
风遵循修正主义的关照
它填满凹陷,让事物消失在平静的水面
一个人在大雪里迅速消失
仿佛从未来过。有谁曾经看见过他?
每当我推开窗,或想象水下的波澜
总有一个人在别处出现
《亡灵》-
很多人死了
柳树在发芽
一个一个芽苞暗暗长大
抽穗,开花。
这个春天
你见过的梨花,桃花,迎春花
都有一颗菩萨心
《荒诞穿过我们中间》
1953年的贝克特正在等待戈多的出现
其间,她起身穿过回廊
在一丛墨菊边停下。种花人已成为花的一部分
想起那年
一个骑手跨过长桥进入一幕黑白色话剧
至今未归
她能回忆的仅有这么多。
她说,你去看我,带一把锄头
她说,我们多年青,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放弃
《早晨的草地》
草尖上走着无辜羊群。阳光没有全开
几朵无名的野花等待推窗手
长椅空着。有风路过,它频频暗示
定是替我想起了什么。
这个春天,总有事物被善变之人遗忘
万物呈现蓬松状态,没人打扰
没人惦记。鸟的脚步更从容
走在屋顶,就像走在王的国土
一切都是刚好
日子是初生的,草地也是,我也是
我们领走最早的弥撒。神在天空看着
《母马》
“一个人在生下母马后照了照镜子”———
这当然是悖论。
那个女孩当然会负重前行
同她母亲一样。事情就是这样:
你不可能替一条河改道,但可以
虚设人物。章节
情感必须牢靠。比喻不是不可以,前提是
那个女人像一匹马,或者
就是一匹马。你在自己的子宫里孕育了它
再给予它你的身体,你们通过怀孕这件事
成为同一个人。这样一说
你就明白
我在这首诗中有多重人格
无需照镜子
我也必将是一匹马。一匹母马。
-<有生之年>
时间将以恒长葬我于永远
水流经过的山坡长着植物。埋葬的墓地变成荒原
写过的诗随风飘散。爱过的人永不相见。
最后时刻的前夜,请放弃祝福:
请让我像一个流浪小孩——-天真。肮脏。布满死亡的快感
《白鹭》
艾米莉在宽阔的江水上,等一个陌生口信。
她把脸埋进深水,她信任的样子很美。
我们也常常这样做:
在水中做爱。争吵。清洗小腿和头发
为复杂化赞美,落日跃跃欲试。
“我们都愿有稀薄的光为所爱交出肉体。”
“也用力把斜阳打成一把锁。锁住时间流逝”。
艾米莉比谁都冷酷
她用笔直的飞行和铁质的喙
推开江水和落日。她使生活坦白到一个轨迹
《时间消失了》
长江有时会把奔腾轻轻放下
缩进一粒果核。
如果你在江边看到一夜
白头的那个人,请不要惊动他
他如此专注地砸核桃
只是想,把整条江放出来
《芳华》
白鹳来寻我,细长又轻软
我不曾打翻桅杆,不曾被这
湖中的飞行轻薄
她换了语境,不是我熟悉的。我该收回
单行道,练习用和弦维系
我们分开在南山植树
高大的桦木。低矮的山茶树
我们认同落日可爱
种棉花比落日更可爱。她支起站架
开始作画。树苗和光影又有恰当夹角
这个最符合审美的黄昏
她是谁人放入的?
又是耽于谁的脸庞来爱我?
人人默许她美
她温存又体贴。像呼吸
像没日没夜心在唱歌
我懂得她每日一次拨动的水声
那种雨滴,挂在钢丝绳索上的好看危险
那种命悬一线的微微震颤
轻狂之物都这样
我不怕是她的男人
我怕拒绝被一只雪白的鹳冠名
《城南花开》
金盏菊把好看的光影投给你
落日在鸟背上。我们边走边
指点,这里该种大豆;那里是棉花
温暖的事物都在生长
我们又走在秋日,黄金般的地平线上
微漾是一匹马
沉默是另一匹。
万事奔忙如群山,又逐渐藏匿于雾霭
巨大的,空茫后面
我们还看见另一些迟缓的光,透过云层
留在彼此身上
我轻轻靠向你
两颗花白的头,像美丽的金盏菊
《恒久》
黄昏的锁骨栖着白鹳
落日背靠楼宇,想把起皱的江水抻平
厨房里,我母亲在为父亲煮面条
水沸腾起来。一把面条投进去,一粒鸡蛋翻滚
伟大的事物落至细小,就是这样
庸常。
大地之上,都是具体的泉眼
《这世上的一切我都不需要》
除了云朵。风线
这世上的一切未曾属于过我
我不关心餐具,刀叉
不关心明天的早餐是豆汁还是果浆
默诵很久的诗里,我丢失了描述
和奔跑。像弄丢影子的人
放弃了北山道而选择了更中庸的西山
但山上没有永恒之术,松涛和
连心锁只想演算人间平衡
我把钥匙扔了,不是因为信奉深谷如信奉庙宇
菩萨。而是山谷那一刻乱云如渡
一棵银杏恰好搭在肩膀
叶片没有黄,悲伤还没有显露给世界
《》窗花
天真的事物都生着一张美妙的面孔
紧贴玻璃窗的人
观察着它们。她看到的矮树丛像毛边纸在
雪地里晕染上河流和深谷
看到的黄昏有洁净的烛台。光的指腹在划过她的那一瞬
变得坦然。生动。仿佛一面镜子突然打开
放进去一只灰鹳
她们都在双方的眼睛里读到更多经过
乔迁或格物得来的
火焰或者花瓣。她们隔空的凝视像个疑问 -----
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镜子虚化掉所有问题,那个人和灰鹳,终于化成纸片
越来越远
《》复写纸
若干年后,我还能不能在一张纸上
把伟大的事物再誊写一遍?
让死亡重新具体而崭新。
窗外正在落雨。这些细微处着笔的小东西
像深夜更深处的我们,不被收纳
而沉向更低处
我想起在里斯本种未来苹果树的费尔南多
这个抄写员,成功制造了饥饿
并把它运送出去
每粒苹果都在纸的内部等待采摘人
像深夜背面
这个虚空的捡起嶙峋的石头放进
怀里的人,想把石头捂热
掏出来重新挂在天空。我凝视月亮它
发出的香味令言词充满走向
它是不是想告诉我:那林子,那孤独的苹果
怎样在一个高于落泪的晚上,被全世界深度模仿
《》夜晚那么好
我指认春天的一棵树
指认一个年轻人“天真而聒噪的新奇“
指认矮脚马。矮茶树。矮屋顶
还指认一个从犯
盗取人间夜雨,并给予悠长的抒情
晚餐时
如果妻子把涂满黄油的面包圈递给我
我还要指认她
对我的温柔
以及植物让味蕾充斥的娇蛮
我指认一首诗中诗人的虚拟,现实冲突中
获胜的部分
错觉让人们觉得美的部分
黎明前,还必须认出黑夜里的迷醉
那通过博尔赫斯或玛丽.奥利弗
得来的,奇妙的经验和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