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荡

《》我曾在河流上四处游荡

那时，我深陷事物的艳丽与易逝

和通常一样，我在加深的光线里游荡

在树的影子中闲坐

有时候也读一读你的旧信。想一想你提到的

那些死亡之人

仍然是散乱的光

刚下过雨的潮泥上的雏菊顶着湿湿的叶子

这是我们都爱的事物——

它们有难以企及的路径

立夏之后长的飞快

到达一定高度后，会变成色彩的铅块

空中的粉末会到处飞

像那些散落在祖国各地的人民

事实上，它们是我在墓园看到的

活着的人给死亡之人的一种好看的装饰，或者凝视

虽然看过去更像彩色的泡泡

想到泡泡，我又想起这样一件小事

上个冬天之前，你来看我

——回去的路上，没有打伞，全身淌着水

甚至，一次也没有回头

《》须臾

早晨。我被光唤醒，一种觉悟了的

永恒和转瞬令我动容

昨天夜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听见一阵紧似一阵的乌鹊和白头鸭

在唱歌

碰撞中，总有一个先行碎裂，我像一粒洁净气泡

融化。四散

但树木盘旋着生长

且，不为所动

《》编织

为完成一项伟大的事业

人们从年少时，就开始学习编织术

不是约定的那种明亮之举

是灼热和捆绑

延续我们身体上放射性的道路

每一秒，光的梭子穿插于此

直到像雪落满我们的肩膀、头顶、眼睛……

编织制造的精准悬浮

成就我们

再以根须的形式被植入大地。如同轮回

——当两手空空

我们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已交还给女儿

父亲那里继承的，给了儿子

《》林深处

不是一片林子密不透风的往事，而是

一株松树

一粒草籽从无到有，再到无的寂寥，远甚于天真

树木无限延展。不见来者：

只有黑斑鸟，像警示

不见去者：只有风，吹送亘古不变的生长、开放和死亡

哦。秘密深处，人人都曾拥有的

黄金般的指引

在提醒我

最早的来路和最后的归处，必将在此

我感受到复活的痛苦和惊喜，交织着

透过树叶的光

经过土丘，愈加从容

《》微妙之处

——寂静在燃香

寂静在变短，变白

直到成为一小撮干净的灰烬

黄昏就是这样来的

如果有雨，更好。你坐下，我们吃茶、阅览

天下事供差遣

彼处，黄山绿翠，泰山金黄

一人端然卧于危崖

仿若菩提子。我们把酒言欢，又写诗作画

天地了然于胸啊

又孑然一身

但并不惶然。我们心中的千军万马和世事的万马千军

势均力敌

此处：沉香木氤氲的味道四散

急急如密雨

《》花粉病

三月有肿胀的的肝胆

比之于嘉木

我更爱花朵无法度的绚烂，悬于高处

我愿意等

空中炸裂的小粉末，小飞蓬

在我皮肤和头发上

留下响亮的回声。我愿意记下她们不可逆转的命

至今我的胸腔还有刺痛或喑哑的

漩涡——那是她们离开后

引发的我深渊般的想象和思念

像序列症候群

作为被传染的人，我爱这一病不起

《》耳语者

光在清晨，和傍晚

又来到我身边，这通过照佛，使我

深信的，自然力中的深情多么

真实。

带来絮状的鸟声，最初的觉醒

像一个人从梦外回到山林——

那野花盛开的缤纷之地

只需聆听就能获取的另一个世界

——矮茶树和山毛榉依附着生长

水的倒影中白鹤羽羽如生

我已经抬高翅膀

等一场浓烈的拥抱或焚烧：这通过耳鼓的

春日的召唤

《》天黑得很慢

黄昏时，我又来到杨树林

小池塘的水没有继续长

也没有继续落。

杨树摊开手掌

既没接住，也没漏下什么。

小路还是九道弯

路边的黑石还是侧身而卧

第108个肉身上的鸟巢，继续空置

也没有我想象之中的那对麻鸟

和它们的小孩。

我又在鸟巢下期待了很久

似乎执着，能够抵达我想要的理想国。

一片叶子弯腰覆盖住鸟巢

很轻，但我感受自然精微的力

像亲切爱抚

我带着这枚心脏形的叶子

往家走——

一定有神迹或不可能在发生逆转吧

我看见：红日

照耀着鸟巢

《》风车

草原深处

更深一点的时间

令它们旋转。并不表达什么。指令性的

物事已经够多

我想让它们比我自由，比风像风

推动使我置身锡林郭勒

视觉的延迟和听力的敏锐又使我超越

一条滚动的河。

几乎是迎面撞入的

天地间这群孤独的风车

保持着均匀的心跳。

车的前方，一种无声的凝神查审着我

——我本来躺在座椅上

现在，我坐得笔直：挺拔，焦灼

高海拔绷紧我

使我产生一种在梦境或天涯的错觉

时空整个倾斜，逆转

越往前，风车退得越快

我们的距离保持着恒久。在转与不转间

一些时间悄无声息地划走

另一些，站在远处或来到我身后

没什么在发声，或者发声了但我听不见

《》燕尾蝶

一朵打碗花上，我陷入“迷人幻觉”

一边煽动翅膀一边拍雪。

我干静的脸没有烙上时代的彩色花纹

凤尾蝶也没有生长好战心

松针。阳光。上虞村

一如既往好闻好看，是物事该有的样子

林地中央，我两手空空，但非常快乐

蝴蝶从眼前飞过

能一下抓住。这游戏我玩了很久，直到黑色的

《蝶类进化记》再也装不下

蝴蝶因找不到页码纷纷老去

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小

和蝴蝶一样，可以往无尽处飞

哦。童年引发的暴雪又把我和上虞村又埋了一次

《》日落与晚安

傍晚时候

我去滨江公园。散步的特别多

长江在深沟奔流，泡沫悬于水皮

有诡辩术的智商。

江对岸古城区的改造如火如荼

巨幅的塔吊正吊起一轮红日

而一拖船暗黑的煤石

此刻，卡在落日的轴心，像轴心时代

那种伟大的事迹。

玫瑰江心，沙滩苇草

短暂的幻觉中：我史诗般的年轻父亲

从战场下来

在上虞村，正享用他幸运的晚餐

《》抽屉

打开即回归。

那匹老狮子，哪怕已然脱离

“本我”，

仍在旧日志，旧山毛榉叶片或玻璃糖纸里显露威仪

它那时间的毛发俱白。须臾间

已经重返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