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赵喜五十开外,家中排行第七。巧舌如簧,人缘极好,仿佛天生就是做媒的料子。数十年间,经他牵手结为秦晋之好的夫妇,数不胜数。多得就连他自己也记不起这对夫妇是自己撮合的。渐渐地,人们把赵喜的真名给遗忘了,只管他叫媒人七。
媒人七成为媒人,为未婚男女牵线搭桥,缘于他自己第一次相亲的失败。
那年媒人七才二十出头,拗不过爹娘催逼相亲。在媒婆的安排下,在镇上的饭馆相了头一门亲事。相亲的女子在亲戚的陪同下扭扭捏捏进入包厢,早和媒婆候在那里的媒人七见状,急忙满脸堆笑地站起来相迎。女子怔了一下,突地一弯身子,双身捂肚,闹痛。倏地转身,连同愁容不见了。
直至那顿饭在闷声中吃完,那女子也没再出现。后来,媒婆从女子亲戚委婉的口中知晓,女子是嫌弃媒人七人肥矮,还嘲笑说嫁一张“凳子”,往后日子啥过?
媒人七五短身材,其貌不扬,浑身圆溜溜的,像被斩腰留下来的树墩。虽说媒人七肥矮,但人极白皙,肤色比女人还娇嫩,整天乐呵呵,见人就瞅着笑,像削了皮剥开的大冬瓜,讨人喜爱。
“咋?这年头不论人品了?嫌咱矮?好……好……咱给他找个树干般高挑的……”
媒人七气哼哼的,刮着大头鼻子。
“……”媒婆讪笑着,没把媒人七的话当一回事。
没承想。隔天,媒人七带了个貌似潘安身材高挑的男子来到媒婆家,请她代约和自己相亲没成功的女子。
“啊!你咋把话当真了?”
媒婆吓得一愣一愣的,不断地揉着眼睛。
“甭说了。咱在前天的饭馆碰面……平儿,咱走。”
媒人七丢下话来,刮着鼻子把头一扬,便和带来叫平儿的男子走了。
媒婆愣了半晌,直至媒人七拖着日头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回过神来,慌忙跑去找人。
媒婆带着扭扭捏捏的女人来了。这回,女子没佯装肚子闹腾,倒是摆出一副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温柔神韵来,把女人似水柔情的媚态都流泻了出来。直看得媒人七心里直骂娘,咋把咱生得矮矮墩墩来了?而错过这段大好姻缘。
可这回,男方却相不上女的。
女子却成了花痴,对平儿念念不忘。便三天两头跑到媒人七家央帮忙,成全这段姻缘。
“这碗饭,你咋吃得了?”
媒人七的娘见儿子拍着胸膛向女子打下包票,埋怨起来。
“啥?娘,你咋小看咱了?咱这就去把这头亲事给撮合了。”
媒人七的倔性出来了,迈着大步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
媒人七一路疾走,来到平儿家。门“吱”的一声,刚好被风吹开了,媒人七像个大冬瓜一样滚了进来。把院子里头的人都吓了一跳。
“那女人长得清秀结实,你咋就看不上了?”
媒人七顾不上抹挂在额头上的一溜要掉下来的豆大汗珠,逼向平儿。
“结实!就是太结实了,你看她那屁股,还大过我家的箩筐!”
平儿白了媒人七一眼,没好气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箩筐。
“啥?你还嫌屁股大?屁股大能暖窝,好生养啊!能给你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带把儿出来呢。”
“对对对……屁股大好生养,那家的姑娘?”
正在撸着裤子逮虱子的平儿的爹来了劲头,“噌”声站了起来,脸带喜色。
“钱村的姑娘,家境也好。人是没得说了,要身材有身材,要面相有面相。人也结实,是地里一把好手!”
“中。这头亲事给咱订下来了。喜侄,这事还得你给咱操操心!”
“爹……”
“爹啥?你没看咱家三代单传吗?就是吃了没讨大屁股女人的亏!你想找电视里头那些跟柳树一样,风一吹就倒的女人?没门!”
“叔,这事你作了主?”
媒人七淡定了下来,抹了一把挂在额头上还没掉下来的汗珠。
“咋做不了主?这样的好姑娘到哪找?”
“那是,那是!”
“平儿,还不给喜哥上杯好茶。愣着干啥?”
“甭客气。我还得赶去女方家回话呢,有好几个媒婆给人家姑娘找门口呢。迟了就怕让人相走了。”
“啊!你咋不早说?快,快拿姑娘生辰八字。甭让人给相走了。”
“叔,这还得平儿表个态啊……”
媒人七笑嘻嘻的,瞅着平儿看。
“喜哥,你咋把我往死里套了?”
男子急得直跺脚,束手无策。
“平儿,你这啥话?啊,喜哥是为你好,咋把人得罪了?翅膀硬了,爹的话都听不进了?”
平儿的爹生怕这事黄了,呵责起来。
“爹……唉,喜哥你看着办吧!”
平儿自小惧爹,见爹发作,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蔫了。
“咋哭丧着脸?都快讨媳妇了,高兴点。来,给喜哥笑个……”
媒人七扭头就走,不理会平儿是否挤个笑脸给自己看。
“喜侄,甭急。啊,小心!”
“哎呀……你这大屁……”
媒人七一脚踢入破了个小洞的箩筐,骂骂咧咧地跳了起来。
“咋把箩筐当大屁股了?哈,看来这箩筐大屁股还真好生养呢,都长出一条腿来了。”
平儿蹲了下来,用双手掰开箩筐的缺口,嘲笑地把眼往上眺。
“……”媒人七胀红着脸,像生吞了只苍蝇,不敢让人知道。
“喜侄,看你,为咱事操心劳肺了……事成后,叔会惦在心里的。”
平儿爹搓着双手,陪着笑,努力把抹布似的皱纹堆成一朵还来不及枯萎的花儿。
“叔,咋把咱当外人了?平儿的事,不就咱的事。”
媒人七讪笑着,快步走出院门。
“啥?咋不见你讨那大屁股……”
平儿嘀咕着,见爹眼睛瞪来,立马闭嘴了。但见着媒人七滚冬瓜似的走向坡下,忍不住扬声大嚷起来:“喜哥,双脚眼儿瞅着路,甭跌了
……”
“平儿,你给咱安下心来。咱闭着眼就会走路,咋会……”
媒人七回过头来,脚却没收,生风似的下坡。突地跌倒,冬瓜似的滚下去。
“哈哈……”
平儿感到特解恨,开怀大笑。见爹早已吓得煞白了脸,急忙捂住嘴巴,奔了出去。却见沾满淤泥的媒人七早已滚过坡下的桥对岸,爬上田埂,像个粗糙皲裂的树墩在踉踉跄跄地移动着。直把平儿看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合不拢嘴来。
没几天,媒人七就把自己相过的女子和平儿这头婚事撮合成了。
女人屁股大好生养。媒人七这话真不假。平儿媳妇三年抱两,都是带把儿的。直喜得平儿的爹每天烧香拜佛酬恩,屁颠颠的乐。平儿懒惰,女人家里家外的活儿都一手包办了,没让平儿操心,宠着。村里人都夸平儿的女人勤快、顾家,是村中媳妇模范。日子久了,平儿也感受到女人的种种好处来。
最是那回,让平儿心悸惊骇却又刻骨铭心的险境。那是个晌午,平儿的爹见儿媳妇还没回来,便叫平儿到岗头地喊在掘蕃薯的儿媳妇回来吃饭。
平儿对爹的话自是不敢违抗,心里却生起闷气来。见到岗头地上的女人,没好气地说: “就你会装勤快。弄得爹常把我当出气筒。”
“……”女人正在弯腰翘着着大屁股往地里掘蕃薯,听到身后响动,忙扭头往后瞅看,甩出额头一溜儿汗珠,“簌簌”的飘飞。女人冷不防平儿站在身后,感到愕然,而更让她吃惊的是,一头惊慌失措的野猪正四蹄如飞奔了过来。
“……”平儿也听到背后的响动,却是村民正追捕着一头野猪。而野猪慌不择路,已是“哼哧哼哧”地喘息朝自己冲过来。平儿顿时煞白了脸,六神无主,傻愣愣着,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平儿的女人把硕大的屁股猛力往后一冲,一屁股就把平儿推了出去。女人迅速收臀立身,野猪“嗖”声从俩人中间“蹿”过,落荒而逃。女人暗叫一声“好险”,便奔上前把被推倒在地上还在愣神的平儿扶起来,拍拂着平儿身上的泥土。
追捕野猪的一伙村民也看傻了眼,吓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回不过神来。
这事在村里成了美谈,都说大屁股的女人管用啊,一翘就能化险为夷。
经这事后,平儿对媒人七自是感激不尽了。扯上媒人七到镇上下馆子。
“喜哥,多亏你给咱讨了这头婚事啊!要不,咱的小命就悬了!”
平儿两盅米酒下肚,把一张脸扭成猪肝红。想起那事,还心有余悸。
“你咋以为咱把你往火坑里推?要不是看你女人有福相,旺夫益子,咱咋敢介绍给你?”
媒人七一脚踏上凳子上,把夹菜的手搁在膝盖上,悠悠然的。
“是……是……喜哥的一番好意和苦心,咱今天领悟到了。来……哥……喝……喝……”
平儿接上媒人七话碴,满脸堆笑,一个劲儿朝媒人七敬酒。
“平……平儿,你讨了这……头……媳妇,赚……赚赚……”
媒人七仰头喝完杯中酒,酒杯还没放下来,就一头裁倒在桌上,醉了。
媒人七酒量浅,却贪杯。常是大呼小叫地喝着喝着,突地没了声响,却已如只冬瓜似的趴在饭桌上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媒人七撮合了平儿这头婚事后,油然生起一股成就感来。媒人七嘴皮儿会说,天生就是一张“媒婆嘴”。自平儿这头婚事后,媒人七感到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有了用武之地。顾不上村人瞠目结舌的稀奇表情,做起媒人来。
从此,媒人七乐此不疲地游走于方圆数十里之间,从中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未婚男女牵线,从中撮合,结为秦晋之好。
媒人七样子憨厚,一副乐呵呵的老实相。他脑瓜灵活,能说会道,勤于跑腿,热心做媒。
撮合一头门当户对的亲事,不仅熟悉男女双方及家庭的基本情况,而且要常往来于男女两家之间,交流情况,传达彼此的愿望和要求,反馈信息。同时还要尽可能隐恶扬善,使双方充分认识对方的长处,彼此建立好感,达成婚嫁协议。
说媒过程,媒人七可谓八面玲珑,游刃有余。媒人七撮合几桩婚事下来,村民已对他刮目相看了,都把自己家里后生的终身托付给媒人七料理。
媒人七家中顿时门庭若市,只把方圆数十里的几个媒婆都急红了眼。在农村,做媒婆是份好差事,除有红包收之外,还能常游走于相亲两家间,放开肚量吃喝。一头亲事定下来至完婚,不知有多少油水下肚了,说是“媒百餐”也毫不夸张。“成不成,吃三成”,既使这头亲事没相成,媒婆也早已在饭桌上饱尝几餐,丝毫没损失。
媒人七断了附近的媒婆的财路,媒婆为了生计,不得不找个折衷的办法,来找媒人七“合媒”,有对象后分头去游说男女两方,赚钱糊口。
“啥?这不明摆着演双簧戏吗?一事不烦二主,咱不和人合媒!”
媒人七因之前自己相亲一事,媒婆没把女方情况说明,而致自己蒙羞窘迫,心生怨恨。
“啊……你这乳臭未干的家伙,不就有张滑了油的臭嘴?说成几头媒就以为能混这口饭吃了?告诉你,老娘在这行当打滚几十年了,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甭想断了老娘的财路!”
媒婆气急败坏,话碴像机关枪一样,对着媒人七就是一顿数落。
“对……对……大娘走的桥比咱走的路还多,放的屁也比咱说的话多,可咋还来找咱合媒唱双簧……”
媒人七嬉皮笑脸,没把媒婆的话当一回事。
“你……你……好……好……你这矮冬瓜,走着瞧吧……”
媒婆被媒人七一顿抢白,老羞成怒,铁青着脸,甩袖而去。
“有啥本事,就往咱身上使!咱就睁着眼,等着瞧……”
媒人七最忌是别人把自己比作冬瓜的了。不由火冒三丈,冲着媒婆背影就是一阵疯吼。
二
媒人七是个负责任的媒人,从相亲、到订婚、促成婚姻,事无大小,亲力操心,从中跑腿、联络、协调、细节调解、融化矛盾,皆大欢喜。
别看媒人七才二十出头,几头亲事下来,已十分老练,面面俱到,服务周全,心思细密,会搞婚礼气氛,说吉祥话语,深得新人及双方主家的欢心。村民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家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想托媒人七的媒。
然而,做媒也不是件轻松的活儿。毕竟,媒人说的亲是一世人的大事,万一说成的亲事,以后不能幸福美满一生,给男女双方造成的伤害和后患是无法估计的。“不做保,不做中,不做媒人三代好”,媒人七的爹娘是极力反对儿子做媒的。他爹娘常唠叨:把媒做遭了,咋对得住人家一辈子?
媒说得好,双方都满意,以后常来常往,成为故旧;媒说得不好,双方不满意,往往归咎于媒人,从此视为路人。媒人七深谙事故,知晓个中利害。媒事做得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怕留下憾事,落下坏名声。
甭管媒人七把媒事做得滴水不漏,摸透男女双方的情况,但还是有漏眼的时候。
媒人七是栽在十里外一个村庄的一头亲事上的。
相亲是在镇上的饭馆的,男子谦恭有礼,斟茶递水,招呼周到。深得女方欢喜。亲事定了下来后,媒人七又往男方家跑了几趟,男子总是彬彬有礼,温和热情。媒人七自是在女方面前对男子大加赞赏,连称难得。女方更为找到一户好人家而感到称心如意了。
没多久,男女双方大邀亲朋戚友,举行婚宴。中午,男方一行浩浩荡荡来女方家迎亲。新郎哥还是那样谦恭有礼,逢人敬烟,微笑问好。但却让女方和媒人七看傻了眼,新郎哥是个跛子,走路一拐一拐的。
“咋把腿给跌伤了?”
媒人七揉了揉眼睛,刮着大鼻子。挨到新郎哥身边,侥幸地认为新郎哥的跛足是暂时的。
“……”新郎哥怔了一下,满腹狐疑地看着媒人七。
“咋不小心?结婚了还弄伤腿。”
媒人七一个劲地瞅着新郎哥的腿,像在专注着一件已有裂缝的雕塑,弄清人为破坏的因素。
“哦……咱腿自小就是这样的,没事,只是走路不太利索。”
新郎哥回过神来,在伴郎陪同下,一拐一拐地朝前走,点头哈腰着向女方家人问好。
“……”媒人七刮鼻子的手僵了,掌心顿时冒汗,继而冰凉,一下子凉透到脊背。
媒人七看着新郎哥的长短腿在一拐一拐,顿时醒悟,之前新郎哥给人端茶续水均在一步之遥。如一步之遥三步内,新郎哥会迈出夸张的大步,尔后是把腿给拖回来的,毫无破绽让人看出是个跛足。
媒人七看着女方家人的脸黑得能拧出墨来,就知他们已老大不乐意,心生怨恨了。媒人七心里哀叹,自己咋就栽了?而且栽得不明不白,往来多趟,咋连个行动不便的人都瞅不出来?看来,自己做媒,还嫩着。
婚宴办了,亲友知了,这头婚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悔的了,生米已煮成了熟饭。新郎哥乐得屁颠屁颠地把貌美如花的新娘接走。满肚委屈却无从发作的女方家人,惟有把怨恨的目光投向媒人七。那寒光让媒人七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像只被抛在地上还没稳下来的大冬瓜。
“……”媒人七张口结舌,欲言又止。女方家人的寒光他读懂:你这个可恶的矮冬瓜,明知新郎哥有腿疾,还设了个圈套让咱钻,这不明摆着把咱闺女往火坑里头推吗?现在好了,把咱闺女的终生幸福都推毁了!
媒人七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也是这头亲事的蒙冤者,中了颇有心计的男方精心设计的圈套,把自己的做媒前程给毁了。媒人七恨不得把眼前的新郎哥给生吞活剥了。
这事之后,媒人七像大病了一场。闭门谢客,在家一躺就是数月。
这天,媒人七还在睡得迷迷糊糊。院子里“当啷”的一声把他闹醒了。
“平儿来了?老头子咋把盆子满院子的放。没痛着脚吧?”
媒人七的娘唠叨着,“索索”收拾院子里的盆子。
“没事没事,碰个盆子,咋会娇气闹痛……喜哥在家吗?”
平儿窘迫着,红着脸笑。
“咋不在?屋里头躺着呢。不就看漏了眼,说错头婚事,咋像条死鱼似的,连门都不敢出去……平儿,你来了,倒给大娘劝劝他……”
媒人七的娘朝媒人七睡房的窗户努努嘴,示意平儿进去。
“嗯,咱和喜哥聊两句……哎呀……”
平儿探头朝窗户里瞅,冷不防又踩着窗户下的一只盛鸡饭的破盆,“咚”声扣了一盆鸡只啄食完的糠饭在脚上。
“弄脏没?没事没事,大娘来收拾,里头去……”
“……”平儿讪笑着,甩了甩脚,进屋了。
“咋大清早跑来?大呼小叫的满院子闹!”
媒人七蒙着头,憋不住气了,“扑”声卷开被子,朝平儿瞪着眼,直喘气。
“喜哥,村里达叔的儿子看上钱村的一个姑娘,托你说媒呢。”
“去……去……甭来耍老子了……”
“咱那敢来耍喜哥,是达叔让咱来捎话的,他腿不方便。”
“老子栽在跛子手上了,咋还有脸说媒?你这不是全心让咱丢人现眼吗?给老子推了,谁的媒都不说!”
媒人七一把扯过被子,蒙头大睡。
“咋说喜哥栽在跛子手上?跛子两口子可恩爱了。他女人回娘家说,在跛子家生活得很幸福,甭惦。”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咋会幸福?你这小子,来胡弄咱!”
媒人七如百爪挠心,又一把扯开被子。
“跛子不抽不喝不赌不嫖,像头牛只懂得干农活。还费尽心思疼爱女人,对女人千依百顺。女人还不知足?能不幸福?”
“你说的是实话?”
媒人七来了劲,“噌”声坐了起来。
“咋不真?你不信,去探探她娘家口风。”
“咋没听说?那咱算是给她找了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男人了哟!”
媒人七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习惯地刮起大鼻子来。
“就是……喜……”
平儿挠挠头,欲言又止。
“还有啥话?咋封了嘴?”
“邻近几个媒婆说你坏话来了……”
“咋坏话?”
媒人七把眼瞪得像牛铃般大。
“咱说了。你甭来气!”
“说!”
“她们说,这矮冬瓜自己都还没本事讨门媳妇,就学人做媒了?逞啥能?他真要讨媳妇,也只能讨比他矮的……”
“好家伙!咱就讨个比咱高几个头的媳妇来。还有呢?”
“她们还说,喜哥你是牛皮大王,就会吹。为了弄口吃的,乱点鸳鸯……这不栽了吗?怕唾骂,连门口都不敢出来。”
“啥?老子还缺口吃的?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反了,反了,这不明摆着要逼老子出山吗?”
媒人七勃然大怒,额头布满青筋。
“喜哥你就东山再起吧,给那几个老妖婆点颜色看,看谁才是混这口饭吃的人。”
平儿趁机起哄,怂恿媒人七。
“好!咱就让那几个老媒婆看看咱的利害。走,达叔家去。”
媒人七利索地跳下床来,像只大冬瓜滚到平儿跟前。把平儿吓了一跳。
媒人七在院子的井口旁洗漱一番,动动身子,舒筋活络,长长地舒了口气,一扫数月来的郁闷阴霾。
“平儿,你咋关心起达叔家的亲事了?你得给咱说实话!”
媒人七走在路上,瞅瞅走在前面的平儿,感到不对劲。这家伙是个懒虫,不是热心肠的人,咋跑来家里动员自己帮人做媒了。
“看来啥都瞒不过喜哥。咱家的牛吃了达叔家的禾苗,他这小心眼要咱赔损失……”
“你赔就是了,扯上咱干嘛?”
媒人七刮着大鼻子,感到莫名其妙。
平儿“嘿嘿”笑了几下,狡黠地说:“咱知道达叔来过你家,想找你托媒,被大娘撵出了门……”
“所以你在达叔面前打了包票,让我出来做媒。牛吃禾苗这事就两清了,对不?”
“对……对……喜哥真是能人,未卜先知。”
平儿赔着笑,朝媒人七竖起大拇指来。
“呸,这不是把咱摆上台了吗?”
“咋敢?咋敢?喜哥你出来做媒,是未婚男女的福气啊,功德无量……”
“扯淡!”
媒人七话虽显责备平儿之意,但平儿的话让他心里受落,一张圆脸已极尽欢颜。
媒人在农村的婚礼中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在相亲的男女两家对婚事取得基本的意见之后,媒人要安排相亲男女去相互沟通了解,代双方送换庚贴,带领男方过礼订婚,选择成亲吉日,引导男方接亲,协办拜堂成亲事宜,一直到新人去洞房。这才算功德完满。
媒人是美差,也是苦差。在婚姻嫁娶中起着牵线搭桥的作用。做媒是一种具有挑战性的行当,几趟媒下来,相亲的男女成不了婚或是婚后产生矛盾而离婚,这个媒人会被视为是倒霉的“月老”,就没人再请她为媒了,便在这个行当中被淘汰下来。
媒人七再次为媒,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不但深入了解对象的家境、人品、性格、身高相貌,而且还一一记录在册。日久,媒人七的相亲册子里记满了方圆数十里未婚男女的资料。一方如需要了解对方时,媒人七如数家珍把资料倒背如流出来,人人称奇,惊叹不已。
媒人七仿佛主宰着方圆数十里未婚男女的婚姻命运,他们仿佛也心甘情愿媒人七来安排他们相亲事宜。媒人七却也有自己一套的职业道德,客观地反映男女双方的情况,从中撮合两情相悦的相亲人,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把媒事拿捏得恰到好处。
媒人七在媒事上得以创新,把心思都扑腾在相亲对象的幸福上,深得人心,方圆数十里的人家都乐意请他做媒人。没多久,邻近的媒婆便没了“客源”,磨破嘴皮都找不到要相亲的对象了。
自然,媒婆们同仇敌忾,恨不得把媒人七当是一只冬瓜往死里剁。
三
媒人七成亲是在十多年后了,他的爹娘也早已撒手西去了。早已和兄长们分了家的媒人七孑然一身地生活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的三餐基本是在跑媒上解决的,男方家一顿,女方家一餐,不愁饿坏肚子。媒人七家的灶膛好几年没生过火了,家不成家。有人就劝媒人七给自己说一头亲事,找个伴过日子。
媒人七自十多年前第一次相亲,女方嫌他肥矮。媒人七就自惭形秽,在心里落下阴影,不敢动女人的心思。
邻村有个热心肠的大娘,给媒人七介绍了头亲事。姑娘是山里人,二十七八岁,算是个大姑娘了,眼看就过适婚年龄,只想找户好人家嫁了,而不论对方高矮肥瘦。即使男方是四十岁以下的鳏夫,姑娘也认了。
“姑娘是啥身材?和咱相若?”
媒人七心动了,咽了咽口水。但他是个倔性子,说要高出自己几个头的女人才讨。
“啥身材?唉,就怕你不满意。
”
大娘看着冬瓜似的媒人七,惋惜地摇摇头。
“和咱一个样,讨来干啥?”
媒人七自嘲地瞅瞅自己,顿时泄了气。
“咋和你一个样?人家比你还高出半个身子来呢……你看不中,就帮她找户人家吧,年龄大点没关系,人品好就行了。”
“咋说咱看不中?就这姑娘了,咱娶。”
媒人七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
“你不嫌人家姑娘人高,这头亲事说定了?”
“定了!咱还怕她不高呢……对,得先瞅瞅人,咋说高就高?得瞅瞅!”
媒人七想起跛脚相亲的事,打了个激灵,怕亲事定了,货不对版。
“嗯。大娘跟你约约……晚上就来大娘家吃饭吧,甭去饭店啦。”
“那……劳烦大娘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媒人七就从口袋掏出张百元票子来,塞给大娘,算是饭钱。
“就这么定了,还怕大娘唬你……人是没得说的,清秀高挑……”
大娘见钱眼开,眉间的皱纹都舒展了开来。便也不推搪媒人七塞过来的钱,收了下来。
“这就好……这就好……”
媒人七腼腆了起来,刮鼻子的手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媒人七做了十多年的媒人,经他搭线相亲成功结对的新人数不胜数。他做得从容不迫,有条不紊。而这回轮到他相亲,却无法淡定自如了,心里紧张得像躲进只兔子似的,不安份地“蹦蹦”乱蹿。
已是深秋时节了,凉意仿佛在灰蒙蒙的傍晚中集结了起来,不断淌进屋里头去。偶尔,凉浸浸的秋意会让人打个寒噤来,而媒人七却像被披上几层棉袄似出,焖出一身又一身的汗来。
大娘所言非虚,来相亲的姑娘清秀高挑,落落大方,一张圆脸蛋像熟透了的苹果。媒人七有种“捡漏”的兴奋,心里嘀咕着,这么秀丽的大姑娘咋没人相去?咱啥来的福气?还是天意,送个美人儿来犒劳咱做媒这份功德?
媒人七感觉又像是在做梦,偷偷拧了大腿一把,痛得差点跳了起来。他憨厚地笑着,满心欢喜,一向能言善辩的嘴巴却笨拙了起来。脸胀得通红,和昏黄的橘红灯泡一个色调,都像是挂在屋子里头管照明的。
“咋哑口了?咱把家人都支到嫂子家里头去了,就是给你俩个好环境,好气氛。你俩得聊聊啊,看有意思没?”
大娘见媒人七只瞅着姑娘笑着看,急忙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没意思……不,不,我有意思……有意思……”
媒人七打个激灵,张口结舌着。
“这是啥话?吞吞吐吐,还像个做媒的?”
大娘皱着眉头,愣住瞅着媒人七。
大姑娘却已“扑哧”的一声,笑了起来,把原本被媒人七瞅红了低下来的脸抬了起来,含羞地瞅向媒人七。
媒人七让大姑娘这一笑,顿然轻松了下来,刮着鼻子自嘲地说:“看咱,当了相亲的主角,说话都含糊了!”
“大娘是个直肚肠,你俩年纪都不小了。人是见着了,是否合心意?”
大娘说着拿眼瞅媒人七,示意他先表态。
“咱是没意见的,就怕姑娘嫌弃咱矮了,笑咱是个大冬瓜。”
媒人七嬉皮笑脸,回复常态。
“人家图的是人品,咋拿样貌作计较?”
大娘白了媒人七一眼,恨铁不钢。
“大娘说的是,咱不图样俊,不贪慕虚荣,只想找个实在的人过日子。”
大姑娘面颊绯红,含情脉脉地瞅着媒人七。
“咱就是实在的人,跟咱过日子吧!”
“……”
“咋样?”
媒人七伸长脖子,像只冬瓜撂在桌子上。
“看你,都急成啥样了?姑娘脸皮薄,咋经得了你不晓得绕弯的话……甭急,大娘是过来人,晓得女人心思……”
“那……大娘甭卖关子了……”
媒人七讪笑着,急忙把眼睛往姑娘脸上移开。
“大娘咋卖关子了?是你抢白了大娘……好了,看你都急死。大娘就告诉你,人家姑娘同意啦!”
大娘剐了媒人七一眼,才淡定地瞅向那姑娘。
“真的!”
媒人七喜出望外,“蹭”声站起来。头刚好高出桌沿上,身子却是不见的。头像是被拧了下来,在橘红色的光晕下游移着,怪吓人。
大姑娘羞羞答答,却坚定地点点头。
“……”媒人七激动得合不拢嘴来,像吃了定心丸一般,不再吵闹。也像一个顽皮的小屁孩,让颗糖给哄住了。
“看你俩挺投缘,挑个日子……”
“咋用挑?撞日不如择日,咱看今天就是个好日子,就……就成亲……了……”
媒人七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猴急着成亲。
“……”大娘怔住了。
“咱……没意见……”
大姑娘红着脸,不敢瞅媒人七。
“好……好……咱事算成了……大娘……”
媒人七“嗖”声跳上高凳子,举起了酒杯。
“啊……好,既然你俩都同意晚上成亲了,咱也算功德圆满了……甭说了,菜都凉了,喝……”
大娘举起酒杯,向两个新人敬酒。
“喝……喝……”
媒人七难得高兴,频频举杯。
酒过三巡,媒人七已不胜酒力,撂倒在桌上。
秋天的落叶像是舞倦的蝶儿飘了下来。夜里风大,窗子不知是啥时给吹开了。一瓣红叶
飘进窗户,落在媒人七唇边上,轻轻拂动,挠着鼻孔。
媒人七鼻子痒痒的,打个喷嚏就醒了过来。
媒人七晃了晃冬瓜似的脑袋,醉意还在,头疼欲裂。“唉!”媒人七叹了口气,眼珠子往上瞅,就见到床沿坐着个女人,大吃一惊,一骨碌爬了起来。
“你……你……醒来了……”
女人咬着嘴唇,手紧张地揪着床单。
“你……你是谁……谁?”
媒人七吃惊地瞅着女人,把眼睛瞪得老大。
女人和昨晚相亲的姑娘长着一个模样,却是个瞎子。
“咱……是……妹妹代咱相的亲……咱……”
女人垂着头,惶恐地战栗着。
“啊……给咱下了圈套……”
媒人七哀叹一声,顿时明白了是啥回事。
“咱……咱走……”
女人抽泣着,索索站起来。
媒人七怔怔地瞅着那朵落在雪白床单上的殷红梅花,回过神来,朝摸索着出门的女人说:“甭走了,咱把你睡了。你这一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不嫌弃咱?不怕咱拖累了你吗?”
女人哽咽着,泪涟涟,“簌簌”往下掉。
“往后甭说这话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咱好好的过日子。”
媒人七冷静下来,走到女人跟前,掂着脚尖用手给女人抹眼泪。媒人七怜悯地说:“甭哭,新婚大喜日子不兴哭……”
“嗯……”
女人破涕为笑,安静下来。
“你歇歇。咱做早饭,顺便把床单洗了。”
“早饭咱会做,你扶咱去灶房。”
“……”
“甭担心,在家都是咱做饭的。”
女人浅浅地笑着,嘴巴往上翘,变成一弯月牙儿。
“灶房……久没生火了……你将就下……”
“嗯。”
女人点着头,吐气若兰。那红润的圆脸蛋,像溢满浆汁的苹果,诱人欢喜。
媒人七仰脸瞅着女人,神魂颠倒。
“咋了?还不走?”
“哦……走,走……”
媒人七回过神来,扶着女人到了灶房。看女人利索地在忙活着,洗锅淘米,生火添柴,井然有序,便放下心来,回房收拾弄脏了的床单到院子里清洗。
媒人七把床单洗好后,却拿到屋外晾晒。那朵殷红的梅花还在,在秋风中怒放着。
没多久,村里人都知道了媒人七讨了个高挑的盲女人做婆娘,是个黄花闺女。
事后,媒人七才从女人口中了解到,附近几个媒婆卖通大娘,设个圈套,给媒人七说了这头亲事。和媒人七相亲的,是女人的孪生姐姐。媒人七醉后,几个人合力把他抬回家中,把新娘调了包。让媒人七和盲女人生米煮成熟饭,吃个哑巴亏。
出乎媒婆们意料的是,媒人七和女人很恩爱,相敬如宾。
仲夏的一天夜里,村里停电。女人摸索着点了根蜡烛,没放稳,便把蚊帐给烧了。幸好在院子里洗澡的媒人七见到火光冲天,奔进来把火灭了。女人没事,虚惊一场。
“咋不小心?没吓着吧?”
媒人七紧张地抱着女人。
“床烧着没?蚊帐没了?”
女人抽吸着鼻子,挣扎着往四下嗅。
“没事。就烧了床破蚊帐,睡吧!”
媒人七安慰着女人,把女人扶到床上。
“你呢?甭太夜了,也早点睡。”
女人安下心来,在媒人七的帮助下,摸索着上了床。
“咱也睡了……睡吧,咱给你扇风。”
媒人七听着“嗡嗡”四起,趁机作乱的蚊子声,立马脱了衣服,只留条裤衩上了床,抓起床头的蒲扇,轻轻朝女人身子挥动着,驱赶蚊子。
女人睡得很甜。天晓醒来,摸到身边还熟睡的媒人七,光溜溜的身子满是疙瘩。女人的泪就流了下来,哽咽地说:“你咋那样傻,脱光衣服喂蚊子?”
“啊,你咋哭了?咱还以为是在做梦……”
媒人七惊醒过来,一骨碌爬了起来。
“笨蛋!看你,为了咱,全身都让蚊子叮起包了!笨蛋……笨蛋……”
女人娇嗔着,擂起拳头朝媒人七的胸脯碎碎地锤了起来。
“看,咱多结实,不就喂几只蚊子,多大的事,咋老挂嘴边?甭说了。”
媒人七抓住了女人的手,把她扯进怀中。
女人顺从地一头钻进媒人七怀里,让媒人七紧紧地裹着自己。
“咚咚咚……”
院子外响起了敲门声。声音脆脆的,一下子钻了过来,像把媒人七两口子的搂搂抱抱都偷窥到了。
“谁?大清早不呆在家里,跑来干啥?”
媒人七对敲门声的不识趣,大为光火。
“喜哥,是我。”
门外,响起平儿怯怯的声音。门却是安静了下来,静静地阻隔了院里院外的两个世界。
“吱”声,媒人七拉开了门。剐了平儿一眼,没好气地说:“啥事?女人跑了?”
“嗯……”
平儿见媒人七穿条裤衩出来,就探头往里瞅。
“看啥?看啥……去……去……”
媒人七怕平儿瞅着衣衫不整的女人,一把将平儿推到一旁,顺手掩了门,瞪着平儿问:“你说啥?女人真跑了?”
“跑个啥?咱撵她都不愿跑呢!”
平儿感到里头有戏,踮着脚尖往门缝朝里瞅。
“去……去……女人没跑,你跑来干啥……”
媒人七不耐烦地把平儿往后推。
“咱家杀猪了,拿了付猪大肠和猪脚来。熬个汤,给嫂子补补身子。”
平儿“嘻嘻”地笑着,变法子似的从后拿出付猪大肠和猪脚来。
“……”媒人七怔住了,才睡醒似的呆着。
“拿着……啊……”
平儿逮住媒人七的手,把菜落在他手上。
“甭走,都到了门口,屋里坐……”
媒人七回过神来,朝已走出丈余远的平儿喊。
“甭客气……咱还得送点肉到女人娘家呢,不坐啦,不坐啦……”
平儿把手探出脑袋上,摇舞着,只是不回头。
“谁?咋不请进来?屋里坐,咋站在门口光说话……”
女人摸索着走出院子,循声望来。
“走啦走啦,是平儿。这家伙,还真有咱心,拿了付猪大肠给咱下酒,还有只猪脚给你熬汤。”
媒人七把目光从平儿背影中收回,退进院子里,拿着菜径自走向灶房。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媒人七俩口子还是俩口子,没添人员。
岁月似把刀,刀刀刻人老。五十来岁的媒人七已略为显老了。他的女人年初摔了一跤,腿不是很利索了。
在外头做媒的媒人七心里老掂着女人。下馆子的时候,也想着,女人割肉下锅了吗?媒人七担心女人吃不好,就在衣服上添个大口袋,就餐时。趁相亲的人在眉来眼去之际,偷偷夹些好肉进衣袋里,带回给女人。
一天夜里,是个深冬,媒人七做媒回来,已是醉醺醺。他在门口打个趔趄,跌倒下来。媒人七大口地喘着气,心里直骂娘,急忙摸口袋,幸好那只烧鹅腿还在。媒人七顿时松了口气,想歇歇再爬起来。
媒人七这一歇,睡着了。没能再爬起来。
女人早睡,不晓得媒人七回不回。平时,媒人七就交代女人,夜里甭等他,暖好被窝,他回来钻进去就是了。
村民发觉媒人七死在门外,是第二天的早上了。媒人七像结了霜的大冬瓜,躺在门前,他面带笑意,右手朝前高举着,手中的一只烧鹅腿还油光油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