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称

中断了七年的职称评审终于又开始了。消息一传开，犹如一枚维C片置入平静的校园水杯里，顿时，激得水花四溅。

一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立马投入到研讨中去，对比平时形而上的温水版的教研，此次讨论的热情就像是冒泡的沸水。

“高中评审的硬条件是必须当班主任满够三年。”老师们凑在一起，像研究高考考纲般，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研读评审条件，最后做了一个总结。

“班主任满三年，怎么不早说！现在评审了，又抛出这么个条件！”一女老师忿忿不平道。

“就是一开始说了，你也没空当这个班主任吧，不要你孩儿啦！”唯一的一名葱花男同事的当头一棒打醒了沉迷于想当然的幻梦中不太清醒的人。

刚才抱怨的女同事一脸灰败，一声不吭了。

“这是妥妥地歧视女性！哪一位女人可以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要家庭，总是耗在学校里！早自习盯班，晚自习盯班，查午休晚休，放学校门口查岗，周末开班会，加上自己的课，天哪！妥妥地朝五晚十一！披星戴月天天轮换！我反正抗不了，评不上就评不上吧。”从开始的气焰嚣张到最后的偃旗息鼓，也不过就是短短的一瞬。

“不是评不上，而是没资格评！”尤觉狠厉不够，再无情地戳破一个幻想的泡泡。男老师真是隔岸观火不尽兴，还要洒些汽油！

男老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引得女老师们一致的白眼。

“你就乐吧，十拿九稳了吧！回去给媳妇报喜吧，多买个鸡腿，别光给你儿子带了！涨一级，少说也得五六百，怎么也得给独守空房的媳妇带个鸡腿！”一女老师恨恨地绝地反击。事实不如人，那么就嘴上不饶人。

男老师讪讪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好好地活着，多挣两年工资，啥都有了……”李老师进入老教师老好人的角色，开始和稀泥，不厌其烦地叨叨。

可是，凭什么和不甘心还是久久萦绕在大伙，尤其是青年女教师心头。她们沉默不语地盯着自己的教案，却没心思再备课。上课的铃声没有了任何吸引力，几位女老师无一例外，全是一脸灰败，步履蹒跚，一个职称评审似乎已经抽干了她们全身的精神气儿。

       职称评审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在一方学校里，空气炽热，虽时处三月，但却有了七月热腾腾的感觉。

还是这间小小的办公室，有人欢喜，有人愤懑，有人羡慕……

“李老师，恭喜了，你这次肯定能过去吧。”

“嗯，应该没有问题。”李老师一脸灿烂，“等评上了，请大家吃饭哈。”

尽管如此肯定，但李老师仍觉得鞋没穿在脚上少了那么几分踏实，她起身开门向外走去。

“她肯定是去办公室了！亲自盯着去了。下一节，她还有课呢！”一女老师扒着窗户，追寻着某个身影。

“少上一节有啥事儿，只要评上高级，钱一下子涨那么多！上多少节课能挣回来！再说了，评上高级，她肯定也不上课了！”

“评上高级就不上课了？”一个刚刚入职的年轻老师喃喃。

“你呀，就是上班时间太短了！不明白这里边的道道。放眼看吧，不光咱们学校，你看全县的中学吧，评上高级还上课的，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可都是高级老师了，课上的好，更应该上课啊。”年轻就是好，不懂就问，完全看不到其他老师不屑的目光，反而一往无前打破砂锅问到底。

“傻瓜！一早自习，从6：10盯到7：05，八块钱，晚自习，从不到七点，盯到晚上九点，两节二十，再加上周末补课，四节四十，一个月三百多，顶死四百，你可挣的都是辛苦钱儿！刮风下雨不来行吗？不行，下刀子都得来，不来扣钱、扣分，扣得你绝对不会有不来的想法。评上高级，一个月啥不干，多挣七八百，干嘛还得累死累活挣这辛苦钱！再说，上课，有事请假，还得求神告奶奶，找同班老师换课，回来还得还课！谁家没个事儿啊……总之，不上课一身轻，根本没这顾虑。”

“李老师，以前当过班主任啊？”年轻人就是无惧，问题带着一股傻乎乎的气息，铺面而来。

毫无疑问，一个白眼妥妥地飞了过来。不过，还是有解惑的师长。“李老师是别的学校过来的，应该在以前的学校当过班主任吧。”

“以前的事儿，谁说的准，能开个证明就搪过去了。”一老师窃窃地嘟囔。

“可怜了我们开始就落户的，当和尚也得半道转庙啊！”

“咱连中一都没资格评，就先别考虑高级的事了。高级压根没咱啥事儿，高得摸不到边儿呢！”

大伙一致地沉默了，心思各异地做着手头的工作。

       评审结果很快张贴了。李老师笑容满面，男老师心满意足。办公室再一次进入热聊模式。

在一片恭喜祝贺声中，一个稚嫩的问题凸显出来了。“刘老师没评上高级么？”刚参加工作不久的这位好奇宝宝又开始发问。“她讲课挺厉害的啊，不是还带出了清华的学生吗。”

又是一瞬的静寂。

“刘老师被硬性的条件卡住了，她没有班主任三年的经历，没有资格参加评审。”

“可是，她在一线教了一辈子，快退休了……”

“今年六月份，她就要退休了，没有机会了。”

大伙又一致沉默了。

“学校指望不上了，就是希望国家能够取消职称评审，让在一线上课的教师能够真正得到实惠。”一个老师低声嘟囔着。

“还是有机会调到初中去吧，起码，周末能够休息。假期也能长些。”

“要你这么说，还是上小学好，更轻松……”

“乡村好评职称，十年就能自动晋级，还有偏远地区补贴呢，就是……”

“啥时候，咱高中能够有丁点儿的好处就好了！”

……

年轻的好奇老师不再发问，而是一声不吭，她在心里默默地盘算这些没有晋升职称的前辈，得出一个结论，考研吧，这是最快的不用求神仙告奶奶，也不用寄希望于其他人，更不用和这么多人挤啰啰的捷径。她沉默下来，开始埋头规划。

老师们不论是在高谈阔论还是在埋头思考，但无一例外都心思各异地走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

       职称评审过去了，水杯的水恢复了平静，但味道毕竟还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