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梦中去了趟妈那,妈正坐在轮椅上看着外孙们玩耍,静静地、微笑着。接着,梦又转到另一个画面,听到妈说:“吃饭了,吃饭了。”我猛地从床上起来,想循着妈的声音往厨房去,可眼前黑漆漆一片,音影皆空……
妈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那个最熟悉不过的家已人去房空了。静寂中,忍不住伤心地“呜、呜、呜”哭泣。
回忆瞬间海啸似地汹涌而来,心,有咯血般的痛楚。
妈的一生默默无闻,她给予我们的爱多得我们熟视无睹,平常得我们都不知道去心存感恩。
病来前,妈已是六旬老人,可我们都爱使唤妈。使唤她洗洗衣服、晒晒被,买买东西、做做饭,带带孩子、看看门。我们觉得这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妈做得开心乐意,我们使唤得心安理得,从来没多想过这有什么不该,这有什么不妥。
那时,我们无暇顾及妈的孤独,无视妈的牵挂,我们个性自主,都不爱听妈唠叨,即便听了,也是左耳入右耳出,从不把妈苦口婆心的劝说当一回事。我们不理解妈总让我们先吃、先喝,她最后收集残羹的苦心;我们不明白妈总爱管我们吃,管我们喝,管我们穿,管我们睡,管我们玩,管我们学习,管我们工作,吃喝穿睡玩那样过了头她都规劝我们。我们姐妹都成年了,不愿意再像小时候那样让妈来管束,我们需要无拘无束,我们需要高度自由。
那时,我们嫌妈不与时代同步,老爱说旧事旧物,爱讲昔日艰辛故事;我们嫌妈好衣服舍不得穿放在柜子底层压着,失礼晚辈;我们嫌妈好东西舍不得吃非要留给我们不可,尽管会放坏;我们嫌妈舍不得电费不开灯进卫生间把脚碰伤;我们嫌妈舍不得多放清洁剂碗盘洗不干净;我们嫌妈喜欢养鸡种菜家里不卫生;我们嫌妈叫唤自己时张冠李戴老是糊里糊涂;我们嫌妈一年到头忙忙碌碌从没好好地休息过;我们嫌妈……总之,我们嫌妈的事情一大箩筐。
妈一向好好的,突然有一天,说倒下就倒下了,那也是我们疏忽导致的啊!早前,我们已发现妈走路时常歪歪扭扭,没有重视,却责怪她不好好走,走路没个样;我们已发现妈动辄找卫生间,不去理会,却说她心理有毛病,老想拉撒的事。其实,病魔这时就潜伏在妈的体内,诸如此类的状况在暗示着高血压和高血糖正肆意向她猛烈来袭,只是我们做女儿的丝毫没有察觉危机正悄悄靠近。
直到妈躺在病床上,我们才恍然大悟。匆忙寻医觅药,可晚了,纵然满世界请来世上的神医名药也弥补不了这天大的失误。妈一病,我们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找医生、找偏方,轮流护理。这时,我们才懂得认真地听听妈的呼吸声,才耐心地看看关于老人中风防治的书籍,才静心来专注关于健康的电视频道,才肯去广泛涉猎这些知识。
妈病情稳定后,我们把大部分工作放手让护工去做,每天只去陪她学学走路,偶尔妈也能不用搀扶独自走几步,只是失去了大部份语言功能,变得不爱说话。即便是这样,每当我们给妈好吃的,她仍然会说,“你也吃点,吃点。”护工给妈吃,她也会说,“你也吃点,吃点。”这是她病后说得最多的话,其次就是“晚了,你们回去”、“拜拜”这些短句。
妈病期间,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在不到三年时间里,妈五次深度晕迷,一次大出血,六次住院五次被医院下达病危通知,可她一次次到了阎王爷门口又回来了。妈坚韧顽强的生命,让我们坚信她一定可以康复回到从前状态。但妈的病还是逐渐加重了。那时我们天天去看她,可惜妈只能叫出我们的小名,除了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笑,根本无法很好地沟通;那时我们天天送牛奶让她喝,可惜妈已不知其味,跟喝开水没两样;那时我们常常带鸡腿、鸭腿给她吃,可惜妈已不会自己吃了,我们只能用手把肉撕开一点点送到她口中;那时我们想天天带她出去走走,可惜妈已不能行走,轮椅坐久了也疼痛;那时我们不嫌弃她唠叨了,可惜妈一点都不跟我们唠叨,安静得让我们想哭;那时我们不嫌弃她节俭了,可惜妈最大的消费只是药,一堆堆的药品和针水看着都心酸;那时我们……
妈临终前,依然在为我们着想。春节前,我们都很忙,虽然天天去看妈,那也是来去匆匆。直到有一天,护工阿姨说妈吞咽困难,我们才慌了神,推着妈去看医生。那时,我们都担心在年底这个骨节眼上妈有事,但妈为了不给我们添乱硬是挺了过来;除夕夜,当我们把事忙完准备好好吃团年饭时,感觉妈明显不对劲,撕下的肉不能吃了,连稀粥也难以下咽,还不时晕睡过去。所有人都以为妈捱不过这两天了,都虔诚为她祈福。年初二,妈突然见好转了,喝粥顺畅了。为了我们妈又硬给挺了过来,妈一定是忌讳新年办丧事给我们带来晦气,想让我们平安快乐地过个新年。
过了元宵到十六,妈终于可以吃饭了,那天我们狂欢不已。妈从喝粥到吃饭的迹象让我们看到了新的希望。我们多么希望妈能长久地在我们身边不要离去,至少,我们还有一声妈的呼叫。
可这新的希望只维持了一天。妈还是趁我们不在时悄悄地走了。
十七那天早上,妈爱动的手突然不动了,呼吸变得急促,觉醒的护工阿姨马上通知我们。我们赶到后,妈呼吸困难,可脸还微红微红的,丝毫看不出是行将就木的人,我们深信妈也会像前几次那样大步跨过化险为夷。可谁也没料到,一直守在妈床前的我们,只转身出门商量点事儿,妈的生命就悄无声息地化作风,化作云远飘而去。
我们怎么也不能接受才一转眼,妈的脸就苍白如纸,我们拚命地揉她的双腿,想把它扶直;我们大声地叫喊,期待她只是熟睡,很快就能醒来。可妈的体温慢慢地凉了下来,直至冰冻。尽管我们千万个不愿意妈就这样离开我们,尽管我们固执地认为妈的脉搏还在跳。
妈,您怎么不等我们回来就走了?妈,您怎么不让我们送送?您一定是怕我们胆小,怕吓着我们,才趁我们离开时匆匆走的。妈,您脑子想的全都是我们,可我们在最后一刻都没能好好地尽孝,这是何等遗憾哟!
妈为我们付出的爱才是一大箩筐,装不下,数不过,一辈子回甘无穷。
我们只在妈生命的最后日子里,才想到天冷了,妈穿得暖么?下雨了,妈有伞么?夜来了,妈睡得好么?
子欲养而亲不在,罪孽深重啊!妈,愿您在天堂吃好、喝好、睡好、玩好。
妈,我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