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就像空气、阳光、水那样,为人类提供基本的生存条件。
童年时代,我们生活在一个中型国营矿区,粮食定量供应,一线工人每月30斤,儿童按年龄段分级供应,经济和生活条件相比当地很多人都好。然而,饥饿感还是天天来袭,它就像是一个魔鬼,每天在纠缠着我们的身体。
每月定量30斤大米还饥肠辘辘,在现在看来,真是不可思议。30斤大米,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一天有1斤大米做饭下肚,难不成还不饱?当今人家,30斤大米,一家三口一个月都吃不完的家庭多得很,不理解不足为奇。那么,当时何缘会感到饥饿呢?
原来,矿区一线工人繁重的体力劳动,消耗巨大的身体热量;清淡的伙食,肚里没油水,特别容易肚饥;少吃一口省下来,给亲戚那些嗷嗷待哺的小孩多吃一口;积攒定粮换取粮票寄给远方的父母兄弟姐妹。
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初,我国正处于经济困难的特殊时期,各种生活物资短缺。粮食缺乏尤见严重。粮食不得不限购,购粮不得不凭证。即使持有粮簿,也要排很长很长的队才能买到粮食。记忆中,那个年代,只有家里米缸装满了米,心里才踏实。
因为粮食的紧缺,家家户户都精打细算,而且各有各的方法。矿上人家为了节省大米,总是把大米和杂粮混着吃。于是就有了米换番薯那种以物易物的交易。那时1斤大米换5斤番薯,背上10斤大米就能换回50斤番薯了。
我们先是在家用竹米升量好大米,背到山那边的一户人家里换番薯。那户人家是没有水田的农户,他们恰好缺的是大米,靠种杂粮换取大米为生。我们走下山坡,趟过小河,再翻上山岭,才能到那户人家里了。每次去换番薯,那户人家都只有一位老公公留守。通常,老公公接过大米,用杆子秤秤了,摆摆手,我们就知道可以爬进他家的那几张床底下了。我们从这张床底爬到那张床底,找粉的、紫的、黄的、红的番薯,找椭圆的、长条的、大个的,小个的番薯,也不知道那户人家哪来的那么多番薯,几张床的底下都是番薯,各色各样的,怎么换也换不尽,倒是我们家的米缸渐渐空了,又要度过一个个番薯多于米饭的日子。
换回来的番薯,也不能想吃就煮,大人总是要节省点下来晒番薯干。那个年代,谁家晒番薯干多,谁家脸上就有光,因为有富余粮食的人家,才有“番薯干”这样的零食。
儿时因为嘴馋,做出许多谎诞的事。譬如,瞒着父母炒米糖。一般是几个小伙伴事先约好,一人负责米,另一人负责糖,再一人就是负责柴火锅炉。三个人最重要的是负责柴火锅炉的那个人了,因为要趁大人不在家时才能烧柴火炒米糖。而负责米和糖的那两个人可随时乘家里人不备,事先悄悄“偷”出米和糖藏好,待机会成熟了,就开始实施米糖的制作。
制作时,一人放哨,站在厨房门口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防止大人突然回来;一人烧火,蹲在灶口翘着屁股弄柴火,脸红红黑黑的;一人翻炒,手握锅铲不停地在锅上翻米,防止米烧焦了。当听到“啪、啪、啪”的脆响声时,继续翻炒一会后,把准备好的糖倒入锅内的爆米花里。糖遇热即溶化。这时,爆米花与糖糅合在一起,香香甜甜的。三个小伙伴就垂涎欲滴,迫不及待把还未完全成型的炒米糖分别铲放在三块手帕上,不管手帕是脏是净,匆匆忙忙跑到后山的大树下享用。
这事往往十有八九瞒不过父母的。那是因为猴急,来不及清理散落在灶台边的爆米花,这些爆米花自然给父母通风报信。父母不由分说,非打即骂。即便挨打,我们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下次又故伎重演。
其实我们也不单止是炒米糖,还炒黄豆糖,赤水豆糖,绿豆糖,花生糖,但那是少之又少。因为这些不可多得的食材,家里一般都没有,即使有,也被父母作为宝贝锁起来,“偷”不来。
说“偷”,有点不准确,自家人拿自家的东西取就是了,何来偷?但困难时期这可不是随便可取的,因为那是一家人的口粮,得由大人们精打细算才能确保一家人度过艰难的日子。而我们这些小孩想吃点新鲜的,身上又没有零钱,只能独自偷偷摸摸在家里取,这就有了偷的成分在里面。
那个年代,我们除了从家里“偷”点米、豆、糖,手工炒作解解馋外,更多的是把“偷”出来的米,拿到市场上驳(换)点可口的食物,那时好些矿山子弟,一逮到机会就悄悄地从家里“偷”米出来,以米驳(换)发高糍(松篙)、蒸粉、糖瓜头(糖果,把糖和粉人工合成的零食)解馋,甚至把那些能用炭火烤熟吃的番薯、蒜头、白果都不放过。总之,为了吃,我们那些无知的小孩无所不取,哪里能想到父母的良心用苦。
饥饿,对于现在的儿童来说,从来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他们也从来没有过缺粮的恐慌感。他们的餐桌上,菜多于饭,零食多于主食,很难想象饥荒时,人的那些心境与举止。
幸好,我们经历过了那些日子后,发自内心对粮食有一种无比的敬畏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