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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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骑着摩托车刚进石头村，董四爷就告诉他，董大爷一早就趁墟去了。墟镇离石头村不远，就两里路。以往，73岁的五保户董大爷逢墟才赶集，今天不是墟日，这老头子干什么去了呢？
快找他去啊！驻村扶贫工作队第一书记兼队长老张急得有点上火，声音严厉了点。今天是董大爷家新房破士动工的好日子，主人哪能缺席呢。董大爷家危房改造去年就开始着手筹建了。记得老张刚上任不久，就走访五保户董大爷，告诉他，工作组计划对他家泥砖进行改造。董大爷听了笑着说，我七十有多，黄泥都埋到脖子上了，不想折腾，凑合凑合还能住到老！老张说，您看您这身板多结实，能吃能喝能睡，好日子还长着呢。
董大爷听了笑嘻嘻。他知道老张的话是哄他开心。
第二天，老张带上小李又来了，拿着尺子前后左右丈量，比比划划的。董大爷知道他们这回是真的要动手替自己盖新房了，反而不高兴起来，直接拒绝了。
老张和小李天天拜访董大爷，董大爷白天不在他们夜里来，晴天不在雨天来。苦口婆心的，就是说服不了董大爷。
细细打听，原来董大爷是村里出了名的倔老头，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盖新房这事，老张和小李只不过的剃头担子一头热。
老张找到跟董大爷最谈得拢的董四爷问情况。董四爷说，人老了，过一天少一天，这事搁谁，谁也不想折腾，剩下的日子好好过就是了，还盖啥房子？留着这些养老钱喝两盅还过瘾。
老张说，酒喝多了伤身，再说，盖房也不影响他喝酒啊！
董四爷欲说又止，老张见了，把口袋里剩下的半包香烟递给他，说，董四爷您别吞吞吐吐的，说来听听。董四爷把凳子向老张身边挪了挪说，去年村口天福家不是危房改造拆了旧房建新房吗？你知道他花了多少钱？老张盯着董四爷点头又摇头，呶着嘴巴让董四爷快点说。董四爷慢悠悠地点燃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才说，政府出钱哪够啊！他自个贴了六万多啊！那些钱，还是国家补给他家的征地款哦。
老张听了，松了口气说，哦，董大爷主要是担心要掏钱才不乐意的对么？
董四爷盯着老张说，那当然了。
老张给董四爷倒了杯茶说，董大爷盖新房，国家政策性补贴和我们帮扶单位帮扶资金加起来，只要按面积规格建，基本上够了。天福家在村口，占据有利地理位置，他想腾出一楼开店铺做生意，所以加建了一层，这对他也是好事啊！四爷您没看到天福家现在生活好了起来？
董四爷说，那也是。可大爷他都这把年纪，房子拆建时，他住哪？总不能睡街上吧？
老张说，放心好了，这些我们会安排好的，我和小李驻村不是有两间宿舍吗，腾一间出来让给董大爷，我和小李挤一挤。走，一起去跟董大爷说说细节。
老张和董四爷一会就到了董大爷家。董大爷躺在懒人椅上闭着眼睛听粤剧，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随着曲子打节拍，享受着呢。
大爷，老张来了。董四爷叫道。
又来了。董大爷睁开眼一看，有点不悦，但还是让坐了。
老张让董大爷继续听曲，董大爷耳背，反而把电视关了。
老张说，董大爷喜欢粤曲？我献羞唱一曲您听听？
你唱？你会唱？好好好，老头子我今天有耳福了。
清唱《禅院钟声》如何？
好！好！董大爷乐不可支。
云寒雨冷，寂寥夜半，景色凄清……老张摆开架势开唱，唱得幽怨凄情，愁绪满怀。董大爷听得痴迷，竟不知曲终。
在石头村，董大爷压根儿找不到知音，认识老张快一年，竟不知同好粤曲。他高兴得非要留老张在家喝两杯。老张也不推辞，爽快地打电话让小李买米酒买叉烧买卤鸭过来。
那晚，董大爷喝得尽兴，说，以前听粤曲，是老伴陪着，老伴走了，就没个听粤剧的知音了。
董大爷半醉半醒，情不自禁地亮开嗓子唱起了《分飞燕》。嗨，还真是有两下子，唱得情真意切，情意绵绵。老张小李董四爷使劲鼓掌。老张伺机把盖房资金和临时住宿的安排跟董大爷摊开来说了。
董大爷正高兴，爽快地点头应允了。
这事就这么简单，这事就这样解决了。老张狂喜，对董大爷说，明早过来取生辰八字，择个好日子，尽早盖房。
老张和小李都没醉，回到驻点搬搬挪挪，一直干到凌晨，终于把老张在一楼房间的床搬到二楼小李的房间，腾出来让董大爷住。
兴奋的老张一夜没睡好，董大爷改造危房这事，前前后后拖了差不多一年，现在峰回路转。他为今晚的成绩沾沾自喜。
一觉醒来，老张来不及吃过早餐，就约上村支书，到董大爷家去。
路上老张把昨晚的事跟支书说了。支书停下来看着老张说，石头村天下第一难事您办妥了？真神了。
董大爷家铁将军把门。董四爷说，他一早就出去了，也不说去哪。
去哪了呢？老张说，坐坐等等吧！他总得回来的。
村支书陪着老张坐在董大爷家门口的独木长椅上。两人闷头抽了半包香烟也不见董大爷影子。老张急了，提议出去找找。
村支书说，找找？到哪去找？我估计这事八成是他反悔了。
老张涨红了脸，有点愤慨。这事昨天说得好好的，说反悔就反悔？本来，今天是周末，恰好也是老张岳母的生日，家里等着他回去的。为了董大爷的事，老张跟家里人说好晚饭前一定赶到家的。老张心里特焦急，下午还得赶一百多公里的路回城呢。
您还不知道董大爷的脾性是出了名的“死牛一面颈”吧。来的路上我还想，老张您怎么就这么容易说服他了？
再等等，说不定他有事出去了。老张安慰村支书，其实也在安慰自己。
您岳母生日要紧，赶紧赶路吧，再不走赶不及了。大爷这事都拖那么长时间了，也不差这一阵子。
再等等，我就不信，昨晚说得好好的说变就变。这老头，难搞。再等等看。
老张，您还是别等了，再晚出发，怕是您丈母娘不高兴了。您看您，为大爷这危房，他家门坎也被您踩烂了，来来回回的花了多少心思，说了多少掏心窝的话，许下多少承诺就不说了，现在您把自己的宿舍也腾出来了，这倔老头还是不肯，干脆，我们强硬送他去镇敬老院算了，他在那里也算是老有所养了，你们也完成任务了。
支书，我们不是多次尝试动员让他上敬老院吗，他死活不愿意去，我们不能强迫。只能为他把危房改造了。
老张，我算服您了，还有这耐心。
……
哎，这不是董大爷。突然，支书指着村口大声叫了起来。
回来的确实是董大爷。董大爷面无表情。他见了老张，先是眼睛一亮，马上又暗淡下来。
董大爷，您去哪了？昨晚说好了今早过来拿您的生辰八字的。
房子不盖了，我住得好好的，省得浪费国家的钱？
大爷，房子都成危房了，国家正打扶贫攻坚战，得全面脱贫啊！支书的话说得有点官腔。
危房就危房，不倒塌能住就行了，泥砖房冬暖夏凉。我习惯了，不盖新房子我不怪你们。
老张听了，彻底相信村支书说的话了。这董大爷真是多变，一夜工夫就变卦了。
我有这闲钱闲工夫盖房，倒不如多看几部粤剧。董大爷小声嘀咕着。
董大爷，看戏也不影响盖房啊！
影响大着呢。住在你的宿舍，我能跟你和小李抢台看？寄人篱下，得别人说了算。
哦，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您放心好了，我们都用电脑看新闻，这电视任您选台。明儿我从城里回来，再送您一台“看戏视频机”，这可是台能听能看的超薄机，我岳母就是用它学跳广场舞的。
哎哟，就是那种随身携带的视频机么？我早听说过这种视频机好使。
对啊，我买回来让小李帮您录个U盘，您想听什么曲录什么。够意思吧！
那感情好，您回城就替我买一个回来。董大爷高兴得对着老张眯眯笑……
村支书在一旁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聊个没完，急得直跺脚。他走到董大爷身边说，大爷，您就放心吧，先把生辰八字给我，今天老张还得回城里给他的丈母娘拜寿呢，再晚怕赶不及了，别耽误他时间。
哎哟，老张你怎么不早说，赶紧赶路吧！
哎，不急，您先把生辰八字给了村支书也不迟。老张那态度，“八字”不拿到手就不走。
董大爷看看村支书，转身进房间拿出一个红布小包打开，从里面拿起一张老旧的小红纸，双手递给村支书，快到村支书跟前时又把手抽回来，递给老张。
老张郑重其事地接了过来，说，董大爷，您就欢欢喜喜等着住新房吧！保证您满意。说完，把小红纸转交给村支书。
村支书接过小红纸，示意让老张赶紧走。
老张这才向董大爷告辞。
走出老远。董大爷还在后面喊，老张，别忘了买视频机哦！
放心，忘不了，我周一回来跟您对唱几首。
事情本来应该顺着很好的方向发展下去了，没想，老张那天赶得急回城，又碰上寒冷空气，得了重感冒，浑身酸痛，住院了。董大爷家动土的好日子正巧是十天后，老张顾不得老婆孩子劝，提前出院回石头村了。
一回来，老张就把崭新的视频机送给董大爷。董大爷要掏钱给老张，老张死活不收，说耽搁了董大爷七天看戏听戏已经很对不起了，权当是我老张给董大爷盖新房的贺礼。
动土的那天，又出现了开头那情况，难道……
看不到董大爷的身影，老张小李和村支书们能不急么？正不知如何办时，小李出现在村口，他老远就冲着老张喊，队长，我把董大爷接回来了。
果然，小李的摩托车搭着董大爷出现在村口中。
老张和村支村迎了上去。老爷子，您这一大早去哪了？老张一边扶董大爷下来一边问。
我去镇银行取点钱。
大爷，今天是吉日，时辰马上就到了，您看，施工队的人都到齐了。村支书指着站在宅基地上的那些人。
我这不是赶回来了么。董大爷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打开，拿出一小沓钱，对老张和村支书说，这钱，你们拿着盖房子用，我总不能倚老卖老全部让国家掏钱，我的房子我也要尽力啊！
老张说，老爷子，您把钱存好，您这房子，有政府有爱心人士扶持，您老就等着住新房吧！
董大爷硬是把钱往老张手上塞，说，老伴在生时，我们舍不得花钱，想留着点养老，这些年啊！共产党待我们真好，我是吃得好，喝得好，啥也不缺，放着这钱干啥？老张对着董大爷竖起大拇子，劝董大爷先把钱存放好，有用得着时再向他要。董大爷说，也行，用到了你别客气哦。
董大爷的泥砖房轰隆一声被推倒了，尘土满天飞时，董大爷诚恳地对老张说，房子盖好后，我请你过来唱粤曲，大家乐一乐。
老张说，董大爷，新居入伙时，我带单位退休干部职工组建的业余曲艺队过来唱戏，热闹热闹。
董大爷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哈哈大笑，笑声在石头村久久回荡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