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的百合

六月。黄昏。酷热。迎面吹来的风简直是热浪。芮梅下班，正赶着回家。她身子虽然单薄，但精神抖擞，走路显得特别来劲。从她轻盈的步履看得出她心情特别的好。

芮梅刚走到自家楼下，便看见身材高大、微胖的公公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拄着拐杖，颤巍巍的挪动着脚步艰难地爬楼梯，她的心都快从嗓子跳了出来，飞快地跑过去搀扶着公公。

“爸，您怎么了？”芮梅把公公手里的袋子接过来正要放一边。

公公急红了脸，踉跄着把袋子抢了回来：“别，快给我，我拿。”

芮梅看看公公，公公笑着点点头，芮梅只好把袋子还给公公。

“家嫂，你下班了？”公公笑着问。

“爸，您把我吓死了！您怎么下来了？小武回来了？”

“没有。”

“那您怎么下来的？”

“我有办法，我自个儿坐在楼梯级一级一级挪下来的。”

“您？？？” 芮梅眼眶红了。

“爸，您在家闷我知道，但您得等我回来让我背您才下来啊！您这样太危险了！”

“家嫂，不碍事的，今天我高兴，想自己下来，我很小心，你别担心！”

芮梅心有余悸，手心还在冒汗。她发现公公满头大汗，便想让公公在梯级上坐下来歇歇，但由于公公脊椎有问题，半瘫痪已有三年，体力不支，腿肌肉僵硬，很难坐下来。芮梅只好稳稳地站住，肩膀给公公做个支撑，又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公公。公公的手不停地哆嗦着，总擦不好，芮梅要替公公擦，公公说：“我自己来，你看你，衣裳都湿透了，快歇歇！”

公公已多年不下楼，就算下，也是在小儿子小武回家休息时才背他下来，再坐轮椅逛一下公园，呼吸点新鲜空气。公公一直坚持吃药，近来总算有了转机，自己能在室内活动活动。今天独自下楼，怎么不把芮梅吓得半死？

翁媳两人相互依附着站在二楼的楼梯平台上擦汗。歇一会，又搀扶着继续向上爬。

“家嫂，不要怪爸自己下来，爸今天高兴啊！下来买点东西！”

“爸，这梯道窄，梯级高，您一个人下来，万一有什么事，我怎么办啊！要买什么东西告诉我一声，我买就是了！”

“我自己买心里高兴、踏实啊！”

┅┅

“家嫂，你别忘了打电话让大武接你，要告诉他那趟车、什么时候到。多提醒他，他粗心。”

“爸，看您，还把他当小孩，他现在都当排长了。”

“是！是！”公公心里按捺不住喜悦。

“可当排长也不能连亲也不探啊！”

“爸，去年他不是说要回来的吗？是部队突然有紧急情况才不回来的嘛！”

“家嫂，你不怪他？”

“不怪，他是一排之长，有情况还回来，谁带兵？”

“那我就放心了！”

翁媳两人气喘喘，相互依附着站在三楼的楼梯平台上擦汗。歇一会，又搀扶着继续向上爬。

“家嫂，三年了，你和大武不能相聚，你千万不要怪大武，是爸拖累了你┅┅”

“爸，您别这样说┅┅”

“记得前年，你正准备探亲，我就发病躺下了，你用探亲假伺候我一个月，哎！都怪爸！”

“爸，您身体没事就好了，大武在部队也安心！”

“家嫂，大武这孩子老实、肯干、心眼也好，就是嘴巴不乖，不会讨人欢心，你让着他点。”

“爸，我知道了。我买了很多你爱吃的菜，让小武煮给您吃。水果都放冰柜里，您每天都吃点，增加维生素。”

 “家嫂，听爸的，这次去部队待长一点时间，不要急着回来，知道吗？”

“可您┅┅”

“你放心去吧！我能自理。”公公边说边蹬了蹬腿，腿还未伸直，就痛得脸都皱了起来，“再说小武不是说今天回来照顾我吗？”

“爸，您别心急！”芮梅急忙护着公公伸出的脚慢慢放回地上。

翁媳两人大汗淋漓，相互依附着站在四楼的楼梯平台上擦汗。歇一会，又搀扶着继续向上爬。

“爸，晚上风凉，您别把窗全打开，当心着凉了；白天热，多喝水，别嫌上卫生间麻烦，小武会照看好您的！”

“家嫂，你出去多买几件好衣服，人家的媳妇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也别落后啊！”

“唔。”

“家嫂，我这条老命差点被阎王爷招去了，这几年多亏了你。 我知道你孝顺，可你也得为自己想想啊！都三十了，还没怀上小孩。我心急着抱孙啊！这回要顺顺利利怀上小孩才回来！”

芮梅脸一红，低着头吃力地搀扶着公公，心中充满憧憬。

“爸，您当年在部队不也是好几年不回家一次？”

“是啊！想当年，爸扛枪的时候，也跟大武一样！”公公半眯着眼睛，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中。

 “爸，那您就不能怪大武了！”

“我不怪！从来不怪！就是苦了你！”

 “爸，我不苦。当年妈不都是这样挺过来了？”

“可我总觉得对不起她！”

“爸，您别多想，妈不会怪罪您的，她感到幸福着呢。”

咚、咚、咚┅┅有人跑着上楼。

芮梅伸出头往下一看，高兴地喊：“爸，爸，爸，是小武，是小武！”

只见小武背着行囊，一步两级追上爸爸与嫂子。看看爸爸，又看看嫂子，赶紧搀扶爸爸让嫂子休息：“嫂子，您人瘦弱，爸个子大，怎么不等我回来才带爸出去透风？”

“小武，别怪你嫂子，是我自己下来的。”

“爸，您自己下来？唉！您也真是，看您把嫂子累得？真是的！”

“就一次，就一次，爸高兴，自己下来买点东西。”

“买什么等我回来不行？非要自己买不可？”

“等你？你十天半个月不回来一次，我能依靠你？再说，我自己去买心里踏实。”

 “爸，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这段时间我连续加班，想多积点假期，嫂子不是明天去探哥吗？我休假在家照顾您，好让嫂子安心探哥去！” 说完，转身看着芮梅：“嫂子，辛苦您了！”

“一家人快别说这个！”

“嗬，你小子这还差不多。我们父子俩在一起，你嫂子就安心多了。”

“爸，你买什么好东西让嫂子带给我哥？”

“部队什么都有，不用带什么。爸是给你嫂子买的，让她路上用。”说着，把袋子递给儿媳，“来，小武，背我上去，你嫂子累坏了。”

“哎。”小武把背囊转到胸前，弯腰背起爸爸往上蹬。

公公伏在小武背上说：“你总不回来，你嫂子晕车，我担心她路上有事，就到楼下超市买了‘晕海宁’、‘晕车贴’、话梅这些东西给她带上。小武，你嫂子她去一趟不容易啊！┅┅”

“爸，您真行！想得比我和哥周到。”

   芮梅突然感到手里的袋子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爱！抬头看看公公和小武的背影，再想着远在部队的大武，芮梅泪水忍不住涮涮地流了下来┅┅芮梅深深地感受到家里那股温馨的暖流，就像原野上缄默的百合，散发出一股诱人的芳香。

                                                       (李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