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开

多年以后，在某个轻柔的午后或者风淡云轻的黄昏，失去了一些倦意，我时不时地在脑海浮现、徘徊故乡的小学里，栽植在一堵圆高台里的一簇栀子花，花开时，那种浓烈醇厚的香记忆里像柔柔的歌声，融融的暖意，簇拥着深厚的情意，向我袅袅地飘来……

乡下小学那和着水泥砖做成的高台，不足70公分高，每当夏季梅雨前后的两三个星期，就是自然赋予栀子花灿烂绽放的专利日子了。栀子花开，清纯而淡雅，不用浓妆艳抹，纯洁的白色，清淡的花香，就是最纯朴的本色与美丽。空旷的操场，没有其他的生机，满树的绿叶中，盛放的洁白空灵的栀子花，在闷热的夏日里，悄悄地氤氲沁人的花香，悠远而缠绵。一簇簇栀子花的骨朵，花瓣上浮动着细小而晶莹的水珠，经过绵绵细雨的滋润，别样风格的花朵优雅地张开了花瓣，隽永的花香从花瓣迸发而出，比出水芙蓉更清丽，纯白色的花瓣层次鲜明地镶嵌在淡黄色花蕊的周围，片片温柔。栀子花全身洁白，散逸着一种迷人的香气，栀子花不是很大，纯洁的花儿素雅而质朴，却浓郁悠长。栀子花的花朵总是低垂着，最是矜持的女子一脸娇羞的样子，但韵味十足。栀子树也不高，却玉立婷婷，穿着绿意盎然的裙衣，丰满又婀娜多姿，张扬生命的活力，如同豆蔻年华的少女，朝气蓬勃。
    读小学那时候家里没钱，老师却很爱学生，我的成绩也是蛮好的，老师就有些青睐，数学老师常给我开小灶，语文老师怕我吃不饱为我留馒头，对老师们是敬爱多于畏，想不到有什么可送给老师的礼物，我有些烦恼，有一天，路过栀子树，灵机一动，自家婶娘堂姐妹很多喜欢择一些栀子花放在盛满水的杯子里，使香气缭绕许久，教我的有很多女老师，进出男老师的房间，有时还看到他们的爱人，也许她们也喜欢栀子花，老师的孩子有的和我同班，何不趁着收同学们作业或者老师让我到他的办公室（其实就是他的寝室）的机会，送一些栀子花给他们呢，想好了，第二天上学，我特意叫父亲早早把我叫醒，简单洗漱后，我一路小跑到学校里，一口气摘了几十朵栀子花，放在书包里，有的给了老师的孩子，有的径直送到老师寝室里，插在老师桌子上的杯子里，总算完成了任务。栀子花就这样扮演了传递我对老师情意的礼物。

栀子花在季节流转中璀璨绽放、枯萎凋谢，曾经的岁月也让人生的阅历越来越丰腴，零碎的记忆里，泛黄的相片，岁月的书签，一缕缕、一点点的细节清晰如昨。不知哪一年栀子花开那月的哪一天，自然老师让我们去观察栀子花的开花，头天下午放学，我就跑到栀子树前，盯紧了正对着校园大门门栓处的两朵蓓蕾，很认真地一眼不眨，亦不曾游离眼神，痴痴地等她开放，校长经过，问我干什么，我说，“等花开了，这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校长听了哈哈大笑，他和蔼地说：“苕伢淘气呢，哪能等到栀子花开哦，它都是人不注意时开的，快回去吃点心，免得你老子到处找”，这样的话和情节恍若昨天，校长离开人世快十年了，这些透出温暖的故事实在让我有些恍惚痴迷。于是，我就听进校长的话，一溜烟跑回去了。隔天早上上学去，我急冲冲地跑到栀子树那儿，才发现昨日未开的蓓蕾饱满的绽放了，生机澎湃，香气袭人，那两朵和其他的姊妹花就静静地玉立在夏日里，特别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我猜想，难不成晚上开的，还真是校长说栀子花是偷偷地开花，最后我在自然作业本上像做数学那样，写着某月某日，两朵蓓蕾，某月某日，两朵栀子花，像模像样地画了图。如果把花拟人化，那她晚上没有睡觉，白天集聚美的能量，晚上爆发，在白昼赐予人们惊艳的美，却又不是昙花一现，每一朵花来到世间，都要馈赠人们美的价值，花尚如此，何况人乎？她不曾休息，晚间无眠，接力绚烂，留给红尘几多美善，真是我们人类要学习景仰的本质，只是花的剧本简洁，人生的剧本要复杂，比较栀子花要面临更多的雨骤风狂、困苦磨难。

栀子花下，我和小伙伴们抓石子、斗鸡、打弹珠、打纸牌、滚铁环、走军棋，还有和老师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印象中，由于条件不好，乒乓球、篮球打的不多，栀子花下的那片青青芳草地，给我童年少年关于欢乐有趣稚嫩的遐想，承载了我和伙伴们、老师丝丝缕缕的情意，也是我人生中时常惦念拾掇的往事，一曲细腻深沉又抑扬顿挫的《当年情》能够淋漓尽致地抒发此际此生永不改易的情义、心声：拥着你，当初温馨再涌现，心里边，童年稚气梦未污染……第五年栀子花开的时候，我和伙伴们就要小学毕业了，这时却发生了一件可悲可叹的事情，班上的一位身材瘦高的涂姓女同学，她酷爱栀子花，喜欢戴着她，样子很美，她写的作文总是让语文老师作为示范，读给同学们听，就是数学有点差，我们经常讨论数学题，她的身体几天不舒服，也不爱吃饭，情绪比以往低落，老师和家长说了，家长把她送到医院看病，过了几天，她又回到教室，继续上课复习。没多久，就毕业了，毕业合影照就在栀子花前拍摄，满屏是老师的欢喜不舍和同学们的稚气青涩。当时镇上新开了一所中学，要通过考试招收小学毕业生，我考了210分，涂姓女同学也考上了，当年9月，父亲下狠心给我购置了新行头，满怀期望地用扁担挑起行李送我到了崭新的初中，初中的生活很快乐，校园里却没有栀子花了，我有些不适应，趁着放周末假，还是溜到小学里看一看，虽然只有栀子树，但树立犹如花魂在，美丽的花朵凋谢了也是美丽的。以后花开的日子，只要有闲暇，我就去看望她们，直到她们消逝于这个世界。初中的第一个学期上了不到三个月，和我同班的涂姓同学再次发病了，时常无法自拔地抽泣，这回到县城的医院检查，后来听班主任老师说，她得了精神分裂症，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病症，同学们很陌生也有些惧怕，认为是精神病，过了不久，她的妈妈爸爸推着板车，把她的行李拖回去了，听说要休学，可是我在初中的那几年，却未曾看见她回来过，那是我也不懂世事，还有一个纠结于对精神分裂症恐惧的偏见，也没有去看看这个小学和我同过桌的同学，心里却在牵挂他，惟愿他快些好起来，再后来，为了出路，我就使劲狠命地读书，就不了解她的人生轨迹了，大学毕业后，某天回家才从一个小学同学口里得知，她早嫁人了，小孩都有了，心里总算替她高兴，也减小了多年的愧疚，这样的人该有好结局，如果不是疾病，她或许会“好风凭借力，送伊上青云”，分别时她凄凉哭泣，秋风捎来她的消息时，已是“绿树成荫子满枝”了。

如梦如烟的往事，伴着栀子花开的声音和沁人心脾的清香，柔柔暖暖的飘进我柔软的心扉里，不经意间，汩汩的泪珠盘桓在已经有些混浊的眼眶里。人生的价值在于充实的精神世界和笃定的追求美善，即使走入黄昏走入历史，也要像美丽的栀子花美丽的凋谢。你我皆凡人，每一个平凡人在世界都会留下自己的足迹，更要留下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