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里的一天,我重访故乡那条处处透着清凉的小巷。
一进巷子,感觉整个人穿越了时光。外面虽然网络覆盖,车流奔腾,小巷的况味仍一如当年。
巷里仍是一条土路,没有广告牌、LED灯,脚踩在路面上,留下带着泥土特质的印痕。土路特有的谦和除去脚步的喧噪,带来安详、静谧。我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划着矮矮的墙垣,依着墙根下氤氲的青苔,细细品味它每一处景物,贪婪地呼吸清润的空气,沉迷于耳边时远时近的鸟鸣。
巷口附近曾住着我两位同学,前后两邻。两家门前都种着枣树。我们这里是浅丘陵地区,土壤最适合枣树生长,结出的枣细腻、酸甜。到秋天,枣树挂满了椭圆形半青半红的枣儿,泛着亮晶晶的光,掩映在蜡质的绿油油的叶子中间,真是美极了!
除了枣树,巷子里最多的是槐树。夏天,槐花开了。大槐树累累的槐花把叶子挤得几乎看不见,远远望去,整棵树好像披着洁白的婚纱。小巷从头至尾,从里到外都飘荡着馥郁的香气。我们小伙伴中午不困,再有槐花吸引着,根本睡不着。等大人们都睡了,我们偷偷跑出来,爬上墙头,攀住树梢,摘下一串串的槐花。放哪呢?放进书包里,挂在耳朵上扮美女,不时往嘴里塞一把,立时清香满口。那时的午休真长啊!那时的我们觉得最美的装饰是鲜花的头冠,最让人头疼的事是“你妈叫你回去”,那时,我们真是时间的富翁啊!
我慢慢向小巷里面走。小巷往里参差错落着十几户人家,都种树、养花。他们的大门终日虚掩或者半敞着,从听不见里面传出急赤白脸的争吵或气急败坏的训斥声,一切都是和谐、适意的。这些人家房顶有平的,有的则是“人”字形的飞檐,铺着猫头瓦。我更偏爱后者。下雨天,清亮的雨滴“滴滴答答”地从飞檐四角落下来,像是挂了一串串水晶的风铃,使屋院清幽如画。槐树上的蛛网也成了晶莹剔透的艺术品。树下可供人休憩的方石被雨水冲刷得清新润亮,明净可人。走在无边丝雨的小巷,多么惬意啊!冬天,一场雪后,地上、房顶上全白了,屋瓦起伏的曲线却醒目起来,把房舍轮廓勾勒得玲珑有致,清雅如画。站在小巷一个合适的位置远望,这里就是一张打开的贺年卡——崭新、幽雅。
巷子的尽头是我的同桌家。古朴、厚重的木门,墙上有她儿时画的“飞天”图。那时我可快把她家的门槛踏破了。我同桌家往前又住着好几个我们班的同学,我们每日从巷口约起上学,期间总会有人在后面喊“等一等我”,然后加入进来。快到学校时,一排走不开了,不得不分成两排、三排。我多想再听到那一声“等一等我”,回过头去,只有微风轻轻掠过树梢……
伫立在巷口,我不舍离去。这条巷子,因着房舍交错,绿树成荫,再大的风到了巷子里也作不了威福,只能低低地旋下来,顺着墙根儿溜出去;再毒的日头,到了小巷也只能从浓密的树叶间洒下星星点点的斑光,让我们在酷夏尽享清凉。
小巷首尾相顾,承载风霜寒暑,把安闲、适意留给人们。我多想把你复制、粘贴,带到我生活的城市。然而,我只能再一次深深地将你装在心底。
现在,我坐在灯下,用一支笔记下小巷的意味。它是那样熟悉、亲切,好像就在窗外,只要转个弯就能看见。它让我记住从何处来,提醒我在潮流瞬变的当下,守住一颗来自泥土的谦和的心;在水泥钢筋空间里,怀揣一份生命休戚互赖的温情。
小巷弯弯,盛下多少心事;小巷幽幽,摒去几多喧尘;小巷静悄悄的,让思绪尽情飘散。
小巷无言,却给予我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