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出生地,有一条河穿过村北和村南,她宛延流过,波光滟滟,流水轻缓急怠有度,仿佛一条白龙。她虽然没有黄河的澎湃,也没有长江的长,更没有珠江的荡气回肠。但她是粤西最大最长的河,是粤人的母亲河。
她出生地据考证是在信宜市区的一座五里山,据传说此山因距县城五里之遥,便取其名;又或此山才五里地之大,我却没法得到确实的证据。但是可以肯定干流是从五里山流出,自北向南,年月不断流,点点滴滴,终汇成一条小支流,渐渐地流成一条河流。流经高州、化州、吴川等市,从吴川港沙角漩汇入南海。
全长仅226km,在全国所有河流中,鉴江基本排不上名,但她却是粤西境内最大的河流,她的生息,影响着整个粤西气候和经济。
她似一个女人,柔情,却具有坚韧不屈的性格。她一生哺育出较大的支流:如曹江、罗江、袂花江、小东江等,这些都是她的儿女。所以人们都叫她为母亲河。面积9464平方公里的鉴江流域,分布于茂名、湛江的六个县市,大部分盘旋在茂名市和故乡湛江市。
(二)
历史的鉴江,是粤西对外商贸之道,信宜高州人常常驾着船沿江而下,从吴川出海口走向异国他邦。古有家乡的陈兰彬也是从这条河流走到了北美洲,他成了晚清首位驻美大使;近代也有爱国将士张炎,李伯豪将军;现在从这条河走出去人才贤杰,若俊彩星驰,数也数不清,特别建筑工头,全国闻名。
我站在鉴江的岸边,眺望鉴水流金的河面,看似平静,但它的体内却暗流湧动,我不知道这白茫茫的河水到底有多深?只记小时候看到大人从岸的这边游到对岸,又从对岸游回来。偶然也听说某人掉进水里再回不来的恐惧。
待我长成少年后,胆量也长大了许多,所以从不惧怕河水的凶险;因而夏天便与伙伴们,跳下河里洗澡和捉鱼。在河里看到一些竖着风帆的船和烧着柴油的船在河里来回驶过,开始觉得新奇,后来习惯了,心想自己长大也去撑船,航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后来,河面航行的船越来越少,地上的路越来越多;这是陆地比河流海洋更进步吧?现在根本都看不见河面上的船舶,毕业后,我也常常坐着车当船一样,走南闯北。
在广州工作时,常常跑到珠江大桥去欣赏珠江,也许是思念鉴江的原故。面对着宽广而悠长的珠江,故乡的鉴江却很少在人前提及,我恐怕听到别人说她渺小。无论是在东莞看到富饶的运河,还是站在长江大桥的武昌街边凭怀长江,始终还是日思夜想,流淌在心里的鉴江,才是让我魂牵故里。
(三)
面朝南海的故乡,每年都得忍受台风的侵袭,唯独鉴江江处辱不惊,静静地歌唱。走在故乡的街头,挤拥的汽车,比帆船更多,能看到船的地方就越来越少了,除了大海,除了码头才能看到船。在鉴江的河面上,要看到船比看到天空的飞机更难了。在鉴江分洪出海口处,即塘尾段分洪闸前,停泊了几艘渔夫船;还有是鉴江下游黄坡。自古有码头的地方便有市场,塘尾,黄坡便是城乡集结贸易的地方。埇儿村,我的村庄,有一个渡口,却仅得一艘渡船。
说到村主涌儿村,先要回顾一下历史。村庄没有记载诞生日,也没有人去考证什么。其实就是鉴江河心冲积的一个小沙埇,故称为涌儿,涌沙丘吧,又因似鱼,鱼与儿谐音,极小,故涌儿。从高空俯视,这沙涌好似一尾游动在鉴江河中的鱼,村庄就建在鱼头上,鱼身和鱼尾是一块块耕地和牧场。
从爷爷时候就住在这看似孤岛之地了,一家人三代临江而居。村庄不大,现在才百余人,住的人虽然不多,姓氏却多,有凌姓,黄姓,林姓,吴姓;人们称为是条杂姓村。住在这村里的祖先,父亲从没提起过,外界却传言我们是难民之后。
(四)
俺村的土地比较肥沃,水草苍翠茂盛,这是受鉴江之水的熏陶吧?所以适合做庄稼,种疏菜,瓜果,养牛羊之类。父亲说爷爷当年划船经过这里,见到涌上野草茂盛,水鸟棲息,于是便弃船登岸,先在这里,用茅草搭建起一间草屋,然后再撑船回爷爷的乡下,哄骗奶奶,说是和她去旅游,奶奶少见识,但很相信爷爷,就随着爷爷来这沙涌,为了生活,二人就开垠了田地,从此在这里安家。后来也有一些通过各种渠道进来,没多久,这里荒芜不在,所见到的是整块田野和成排的楼房。
父亲说的不完整,为了更清楚了解村史,我尝试和村中较年长的人交淡,希望知道村庄更多东西,但每当我问到他他们的根时,他们都和父亲一样避重就轻,有的这样答,有的那样说,没有统一的答案。可见这里并不是他们的祖基地,唯独我的先祖除外?
有人说俺村叫台湾岛。形容是台湾岛的确有几分相似,首先是这里四周都是河水,陆路不通,东面是滚滚而来的鉴江水,西面是奔流而去的流水,北面是乡民去乡镇办事之地,也隔着一道车马跨不过的江河,只有南较近岸边,但也得撑船,才可以上到岸上的集市。所以邻村的女孩都不愿嫁进来,这是一直困到解放前,解放后也一样。
外出的主要交通工具主要靠船。村民的子女外出读书,工作都得用船接送。所以有能力走出岛的人都不回村了。虽然粮食我们可以自耕自足,还可以在河边捉鱼虾,但日常的生活用品,还得到城镇市场去采购。
解放前村南面对岸有个小市场,当地人叫墟儿。村民购物很方便,只要踏着船板就可以上码头了。于是,有人在河边网起鱼虾,和自种的瓜菜,拿到墟市换钱或者换物。解放前我们不敢明目销售物品,解放后,虽然情况有了好转,但这小市场却搬到塘尾镇府附近,离村就有二三公里远。当时没有汽车,较好的人家才拥有辆自行单。父亲去集市是步行去的,想推着手板车去,却登不上船。
(五)
直到改革开放,有村民外出务工,经商,赚到人生第一桶金。于是便想为村里做点实事,在深圳做包工头的村民自告奋勇找到村长,如实告诉他在外面见到的世界,若想改变贫穷,必须路通财通。并表态,自己牵头,出钱出力,为村中造一座桥。
这积善积德之事,办起来却比不上集资兴建神庙热情。
当时村中就有人反对建桥,理由是村四面环水,村东村西是不可能建桥的,村北的河面较宽,本村也属村北乡镇管辖;村南河面窄,容易建桥,但土地不属村南乡镇。而且,建好桥,外人就会容易出入,对村民的生命财产有一定威胁危害性。已经习惯安居乐业,少与外界互动。一旦通桥,安逸的日子还会有吗?
事实胜于雄辩,旧社会治安不好,村子时常遭遇到盗贼土匪,村民饱受痛苦。解放初期,土匪恶霸虽然被清除,但是村庄也经常失窃,所以人们只想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担心家园受人骚扰是正常不过,所以建桥一事搁置了。
建桥事一直抱到了改革开放中期,村人通过电视了解到国内外更多资讯,经过走出去见识了世面,开阔了自己眼界。当时反对建桥的人,这时,竟然也提出在村南造桥建议,一是村南是村民出入村庄必经之地;如今他家有人在深圳炒股票,赚到大钱,购买侨车,为了开车回村,所以第一时向村长提议,并保证自己出力出钱。全村人上下听他这一说,也不甘示弱,大家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在村民们的共同努力,桥终于在改革开放十周年前的秋季建好。
桥通路通,这是大道理。我们都明白,幸福是要靠双手创造的。桥建好后,从此村民的出入方便多了。路通才通,村民致富路就多了,一方村里的田地承包了出去,一方面,剩余的劳动力,可以外出经商务工了,有的村民还在村里办起农家乐。这时,村民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为了让更多人了解村庄,为了村里的年轻人能谈上好婚嫁。村民不约而同地想到办年例,来为村庄聚福气。
(六)
“年例一词,据《吴川县志》记载,“年例最早起源于明朝年间,年例即年年有例,所以简称为年例。″
在年例之日,村民除了备好酒席,宴请宾朋。还有的就是忙于祭祀,他们在菩萨面前,在祖宗的神位,焚香跪拜,祷求平安,吉祥。可是,仅是这样还不够热闹,他们要以一场荡荡浩浩人神共乐的活动,于是就从庙里请出来,把它们坐放在木桥上,然后八人抬起,这就是八人大桥的由来吧?走在菩萨的面前的是高举着彩旗的孩童;菩萨后面跟着是敲锣打鼓的乐手们。村民一路拥攒着,沿着村巷游过去,引得全村的村民和来做年例的宾朋欢呼跃雀,热闹非凡,预示欣欣向荣,民乐年丰的景象。
民间习俗一代代地传承下来,乡愁一代代地传承下来。宗教信仰,和文化习俗互相牵制又互相促进。一代接一代传下来的是传统的信仰和新的观念。这些具有民生性质的文化,日暖如春。随之带来喜乐,替代了悲忧,各人有各不同的见地。
年例对于各条村都有特定的含义和时间,比如有的村,据年老的村民口述是:当年在祖公的大神案前许了愿望,后来没能及时还愿,造至村里有人的生活过得并忄`不顺畅,村民不时有遭灾病痛。于是,听信了道士之说,选择了一个良辰吉日,请来道士办起了醮场,以焚香祭祀为名,并借菩萨巡村的游神赐福活动,庇佑为村庄村民。
有了精神上的支柱,村民就有了自信,生活就能过得红红火火,百子千孙也兴旺发达,这样美好的愿望,是人之常情的事。于是每年都在同一天重复了这个活动,年年传下来便成了这条村的年例习俗。
所以村庄也定下每年三月三,海母娘娘诞为本村的年例。从此家乡的年例,村里不仅仅是游神活动,现在还搭建戏台,请粤剧团来演出,还请飘色来村巡游,这活动经费除了村里集体开支一部分,另一部是村里的商人赞助,然后再收村民人头费。虽然如此耗费财力人力,但是父亲每年年例都摆请几台亲朋好友,因为生活就是为了图富足与开心。
(七)
年例其中一项文娱活动飘色,作为吴川民间文化艺术三绝之一,也是我国非遗文化遗产作品名录之一。据史料记载:"吴川飘色起源于清朝末期,由吴川市黄坡镇沙岗村民间艺人陈趣珩(生于1859年)始创,其子陈寿全继承和发展。如今已成为吴川市部分乡镇元宵节前后以及年例的一项传统民俗文化活动,沿着鉴江的两岸,慢慢地从黄坡镇、梅菉街道的瓦、梅菉头、梅岭、隔塘等多个乡镇和村庄游开去。”所以村民也渴望请来飘色给村庄添彩。
为了能在村里看飘色,村民们除了主攻农业,还在河边围塘养鱼。村民的经济收入一年比一年好,村路村巷也在近年水泥路硬化,所以每年的年例都请来飘色游村,锣鼓喧天,热热闹闹。因此,涌儿村贫穷的帽子也摘除了。
现在,有人也想打通鉴江北面,拉近往返北村镇的距离,由于河面宽,费用巨大,造桥的成本高,这事就不了了之。村民要往乡镇办事,只能靠撑船过河了;然而,若每家每户都造船,仅为过对岸,这简直是劳民伤财。镇政府了解这情况,决定用地方财政为这村造了一条船。所以这里才有渡船。
前撑渡的人老了,就由他的儿子继承。渡船人已经换了几代人,从用竹竿,浆橹摇动的木船,到现在的烧油的机船。每天从这里往返的村民,以及从对岸村庄过渡经商贸易的村民,不计其数,没有人统计过往的人数,正如无法统计过流水的去留。
但是一部村史,却是一年比一年,翻开新篇。
(八)
守住在鉴江的村庄,越来越美丽,我对着宛如白龙的鉴江,浩浩荡荡奔向南海,心情是敬畏也有感激;她走粤西的每寸地,低调地,涓涓细流,只为润化万物的心灵;她所经过每一个地方,人们的心里都装着湿润,温暖的名词;她用浪花为每村庄,抒写着一部永恒的村史,每翻读一页,都充满诗情画意。
站在村北的渡口码头,总是舍不得脚下潺潺远去的流水,就像我,舍不得远去的童年,少年;舍不得青春在水中沉浮。直到我这一代换成下一代。人随河水走远,村庄依旧立在潮头上。
涌儿村,自信是鉴江的宠儿,我敢肯定,因为流经过这里的水照见明月的阴晴月缺,照见我的家人的悲喜,照见我成长的一生。流经过的水,是我体内的血液,一样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