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晚的崩溃已经过去两天,但这两天却又影响了太多的人,原来,我与这样多的人相连。
在宿舍大哭时,舍友的连番安慰,甚至在我不知情的时候,原来,园长也已经知晓了我的断弦,看似偶然的获奖通知,或许也有她一点点的抱歉,才知道,我原来一直被很多人所惦念。
但我到现在,还是最后悔,我把电话打给了我妈,她本就不赞同我一个人工作在外面,可当时情绪已经崩溃,我哭着和她讲述着我忙碌的一天,上午上课,中午自然角忙碌,下午准备段用材料,和其他老师讨论要上的课程,抢在四点之前准备各种要用的材料,碰上搭班老师要值班,我还要帮着整理衣服,带队下楼放学,时间赶得像是下一秒就要起飞,我甚至在带队下楼时,手里都还忙着材料,一点都不敢懈怠。
我没有带过小班,虽然只有五个人,我却还是严阵以待着,像是要经历一场大战,有个比较特殊的孩子,坐不住,一个人在班级里绕着圈,我要给孩子们上课,又不放心让小班的孩子独自一人去上厕所,只恨分身乏术,不能成全。
或许是和孩子相处久了,也或许是在母亲面前,我卸下所有的盔甲,在电话里只留崩溃,低低的重复着脑子里唯一的想念:“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哭得比小班的孩子还要惨烈,母亲那边也已经苦涩无奈到连回复都滞涩,带着无尽的爱怜:“唉,你又不是在宁化,我想安慰你都还隔着那么远……”
我一定是个坏孩子吧,连工作成年都还学不会自己消化委屈,要让母亲隔着这么远为我担心,打完电话,母亲也允许了我说的要辞职,说哪怕生活清苦一点,也还是可以过下去,让我不要有心理负担,想回来就回来,我确实被安慰住了,但又似乎将更多的忧愁回带给了母亲。
我的母亲,也是非常的不易,母亲没有读过什么书,但舍得卖力气,整年的辛苦,起早贪黑,日晒雨淋,为别人挖树种树挣钱,虽然辛苦,母亲却是骄傲的,比起之前的纺织厂工作,母亲一年可以多挣一两万块钱,只是看着母亲日渐晒黑的皮肤,我还是心疼的,还记得母亲刚开始去挖树,一同的工友都会夸她皮肤白,看着就没有做过重活的。
今年比起之前,本应该是可以轻松些的,家中的孩子有了工作,开始挣钱,父亲的工资不算太高,也勉强可以够家中日常的开销,可以存下一些钱了。
但是年前,父亲工作的地方就明确告诉了父亲不再继续雇佣关系,原本联系好的工作因为父亲突然新冠而毁约。父亲的年纪已经不好找工作了,所有的重担又落回到母亲的肩上,本来让母亲觉得庆幸的,就是我的工作虽然才在起步,却也还算平稳,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地方。
只是这一通电话下去,母亲又要平添多少愁绪,熬干多少长夜,苦长多少白发,我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光是长大就已经比平常的孩子不易,八岁那年阑尾炎住院一年,母亲也是在我已经长大过后的许久才敢告诉我,她当时有多害怕我活不下来,我在医院换药的每一次,她都会在换药室外面哭,默默为幼小的我遭受的苦难流泪。
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固执的决定复读的我,也是母亲,顶着所有的劝解,支持我的固执,陪我复读,复读的一年,正是教育政策推行不复读热潮的几年,风向消息时刻在变,我的命运似乎也在消息间升高落跌,母亲像献宝一样,告诉我,她有个认识的人的姑父在教育局,或许我的复读,可以选在我们当地最好的中学,只需要认真复习,不要有太大的负担,只管好好学。
可是复读的一年,我在的班级中也多有风波,甚至一度心理抑郁,看到刀就会不自觉的想往手上挥,我把这件事告诉母亲的时候,我不知道母亲是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安慰我的,她甚至想过就让我放弃复读,只有个高中文凭也没有关系,比起在周围人之间的脸面,她只想要我这一个女儿,她不会在意外人的看法,一切都遵循我的意见。
现在回想起来,我确实不是个令人省心的好孩子,虽然只到专科的学历,但母亲也已经很为我高兴了,我安稳的度过了平淡又有滋味的三年。
最近的这次我本以为母亲也只是一个人苦着,但是我是她的骄傲啊,在外面受了委屈,想要回家,她再一次的动用她微薄的人脉,四处为我牵线,想让我就算回到宁化,也能有工作,有安稳的一切。
姑姑的关心,爷爷的安慰,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她一定还去问过许多的人,我温良的母亲唯独只剩真诚,以她的一切为我铺垫。
原来毕业前的梦中早已预知,梦里是母亲用幼年时载我放学的车载着已经长大的我,行走在泉州不知名的大街小巷里。
梦里巷间的小路泥泞崎岖,母亲看着地上的水洼青草,扶着车把慢慢前行,我坐在车后座上,眼睛看着蓝天下的高楼大桥,满满都是期许。
梦里的母亲不认识路,但是知道方向,我们出发的地方还有几户人家,普通话夹杂闽南语,母亲有时停下来问路,还能够得到解答,后来都是闽南语了,母亲听不懂了。
我们在一户人家面前迷了路,绕过了她家门前三次,最后一次从她家门前路过,母亲的车没有把稳,压过了她门前的一盆花,后来我们两个人就一起走在田地间了。
时节是雨季,田地里坑坑洼洼,我跟在母亲后面,母亲和土地打过半辈子交道,知道在田地的哪边下脚才最安稳,我怕摔跤,母亲便迁就我,一路慢慢行。
落差大些的地方母亲先行,她稳稳跳下去,看神情是有些得意。
我走过去,下面没有平实的泥土,是乱石砖块随意堆积。看到我害怕,母亲在下面张开手臂,我明白,那是她会护住我的意思,我没有敢跳进她怀里,只堪堪跳下来,落在了她的面前。
她有些失落,也有些惊喜。
我们继续向前,似乎是快要到了时限,母亲守时,也不敢再刻意寻水田间平整的路再带着我,只好一路取直线。面前是一条绿河,离岸边不远,有一位老人在清理河上漂浮的垃圾,母亲有些急,问他水深不深,回答是闽南语。
母亲一脚趟下水,行前三四步,试过水只没到她胸前,还是我熟悉的手势,她张开双臂,让我跳下去,她会抱着我趟过去。
岸边还有零零碎碎的几个人,树间的缝隙里影影能够看见街景,所路过的一个半个人影都妆容精致,西装革履,我突然就不敢下水了,怕面试时满身狼狈。
我寻了岸边绕出去,看见来时的路与平直的大道只隔了一排的老旧平房,我们来时的艰难困苦似乎都很多余,一辆车从我面前疾驰而去
我回头寻找母亲,她已经被附近一户好心人家拉起来,被染成绿色的衣物上裹着毛巾,面容有些拘谨又有些平静,她示意我继续前进,她明明坐在阳光下,我却觉得她围绕着薄薄的一层阴云。
我向前走过去,在一众学术庄严的气氛中走进去,没有人欢迎,也没有人注意,就像是我本来就应该来到这里。我在里面应对得体,游刃有余,我听到有人在小声称赞我的教养,我想回头看看母亲,让她一起分享别人对她的赞许。
我回头,哪里都寻不到母亲,然后我就被自己急醒了。
摸到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此时家里的母亲应该早早已经开始忙碌,现在打电话回去,母亲多半是不会接到的,我心里有点酸涩的堵涨,今天晚上,一定要记得给母亲打个电话。
告诉她我有点想家,有点想你,我会带着你的荣耀成就荣耀,在你的目光注视中和你一起走向期待的遥远。